那本來就是我啊!(范學德)

范學德

       3010一個不懺悔罪的人,走不到耶穌的面前。因耶穌來到世上,本是來召罪人的。

       說我是罪人,這是我情感上最難接受的一個判斷,也是我反感基督教的重要原因。巧的是,我第一次參加查經,主題就是罪!基督徒引經據典地解釋:人人都有罪,人是罪人。他們雖沒說我是罪人,但我明白,我已經被圈在罪人的行列中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人說我有罪,是罪人。這話太離譜了,太不中聽了,我完全無法接受。我犯了什麼罪?怎麼好好的同你們基督徒剛打交道,一下子就變成了罪人?豈 有此理!於是,我告訴他們:講中文的人都明白,罪人就是流氓、惡棍、盜賊、兇手和社會渣滓。怎麼能說我們這些好人也是罪人呢?

       我竭力為“人不是罪人”辯護。我迴避罪在我生命中的具體表現,而把目光集中在“罪”的字源學意義上,反覆強調罪在中文中意味着什麼。“罪,犯禁也。”《墨子·經說上》有罪就是作惡或犯法。罪人,就是被法官判刑的人,罪犯,該關進監牢。

        我完全是按照我的文化背景和中文程度來理解罪。就字源學而論:我不願聽也不想明白在希伯來文和希臘文的聖經中,罪字的本義;也不懂譯成中文的罪字,在基督 教文化中有特殊的涵義;甚至也不知道在中文中,罪字也當錯誤,過失解,“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孟子·公孫丑》反正我就是不承認我是罪人,基督徒怎麼 解釋,我也不願聽,聽不進去。

       現在我明白了:當我不承認我是罪人時,我也就拒絕了耶穌。一個不懺悔罪的人,走不到耶穌的面前。因耶穌來到世上,本是來召罪人的。

人之罪,從何而來?

       我漸漸地承認了:按照聖經,我是有罪的。但我不承認我是罪人。我認為:我雖有罪,但罪不在我。我之所以有罪是因我有罪性,而我的罪性雖內在於我,卻非始於 我,它源於人類始祖亞當的犯罪。所以,即便我有罪,也不過是亞當犯罪這個事件的一個無辜的受害者、牽連者。可亞當犯罪並沒有與我協商,我也根本沒選擇亞當 作我的祖先。所以,從根源上看,我對我的罪性沒有責任。

        我的心憤憤不平:既然上帝你創造了人,為什麼允許他們背離你的意志,成為叛逆的人,你既知人要反叛你,為什麼還造他,並讓我吞下這罪孽的苦果呢?

       基督徒常常援用奧古斯丁的原罪論來說服我。他認為,錯誤完全是亞當自己造成的,上帝沒有任何責任。一切錯誤都源於亞當的自由意志。這意志本是善的,但因為 是自由的,所以能作錯誤的選擇。由於亞當做了錯誤的選擇,因此,在他裡面的人,都一同與他犯罪。因為所有的人都來自他,每個人也因此由他分別承受了原罪。

       這個解釋並不能說服我。我想,既然聖經說上帝所創造的一切十全十美,那麼,他創造的亞當也必然如此。一個完美的存在物,其自身不可能包含任何不完美的因 素,或任何能導致其轉化為不完美存在物的因素,否則他就不完美。並且,他不能在此時完美,彼時不完美,變幻無常,完美的存在只有持續其存在才是完美的。同 時,他只能存在於完美的環境之中,不然,他與環境的不諧和,也會造成他的不完美。

        既然亞當已經犯了罪,他怎麼會是完美的呢?

        把亞當的墜落歸結為蛇的誘惑,我覺得也難以自圓其說。因這等於承認環境的不完美。它存在着同樣的困難:第一,誰創造了蛇?或蛇怎可能變成邪惡的?這和問亞 當怎能犯罪是同一個問題。第二,人怎麼可能被蛇誘惑?如果亞當自身不存在被邪惡所誘惑的因素,即使邪惡引誘他,他也不可能犯罪。第三,上帝為什麼允許邪惡 的蛇,引誘祂所創造的完美的亞當,從而,破壞了祂創造的美好和諧。

       把亞當的墜落歸結為他的自由意志,也令我不解。上帝賦予人的自由意志既然是好的,那麼,亞當運用他的意志選擇時,應天然傾向於選擇好的事情。即選擇服從上 帝,或傾向於選擇好的事情。但他實際卻選擇了違背上帝的意志,因此,在他的意志中,至少包含了選擇罪惡的可能性,潛能,傾向。並且,它極容易在外界誘惑 下,選擇罪惡。因而,他的自由意志不可能是純粹好的。

        這些問題不想則罷,越想越糊塗,罪從何而來,我不明白。

       一日,突然徹悟,我怎麼可能明白罪從何來呢?當約伯困惑於義人為什麼受苦時,上帝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他:是誰創造了萬物。約伯能說什麼呢?他只好以手遮口,不再說話。

       為什麼約伯不說話呢?是他無話可說?還是他不該再說話?我再三思考,想來想去,終於明白了約伯是不該再問。因為那問題本不是人應當問的,也不是人通過理性可以完全理解的。所以,約伯選擇了沉默。

        如果世界是上帝創造的,我首先要問誰是創造者;我面臨的第一個抉擇是:信,還是不信上帝。我舍此大問題不問,反而在其他問題上糾纏不休,豈不是舍本求末!

       約伯在上帝面前沉默了。他沉默了,因他相信上帝,對上帝有信心。理性上解釋不了的問題,他用信心接受它。我不信,所以,問個不停。

       罪就是罪。不管我是否知道它從何而來,它總是在這兒,即在我的生命中。

       幾年來,讀聖經時,我最難接受的就是《創世記》和《羅馬書》。但奇怪的是,我讀得最多,思考的最認真的恰恰也是這兩卷,尤其是《羅馬書》。它對我心靈的強大震撼是持續性的。

       “沒有義人,連一個也沒有。沒有明白的,沒有尋找上帝的。都是偏離正路,一同變為無用。沒有行善的,連一個也沒有……平安的路他們未曾知道;他們眼中不怕 上帝。”“世人都犯了罪,虧缺了上帝的榮耀。”(第三章)“這就如罪是從一人入了世界,死又是從罪而來的,於是死就臨到眾人,因為眾人都犯了罪。”(第五 章)

        這些話語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劍直刺我心,使我心裡很不自在、很不舒服。我一方面承認,它包含了直面人生,直指人心的強大力量;另一方面,我又力圖削弱這些話語的鋒芒,磨平它們的稜角,認為它們太極端了、太絕對了、太偏激了。

        但是,無論如何,在聖經的反覆衝擊之下,我終於認識到了,罪就是罪。不管我是否知道它從何而來,它總是在這兒,即在我的生命中。它的存在意味着我生命的不 完美。而一個不完美的生命,若與完美的生命本身相比,就是對完美生命的虧缺、損壞、失落。人的實際存在,是一個不完美的存在。我的存在亦如此。

       我承認:在此世我永遠也不可能明白,罪為什麼起源於上帝所創造的那個完美的人。罪的起源,是一個令我理智困惑苦惱的秘密。但這世界有許多奧秘都不是人能完 全認識的,對於這世界的奧秘世界,我為什麼不保持沉默,只讓驚奇的心來觀照它呢?連提出了原罪這一觀念的奧古斯丁,也承認罪的起源是個奧秘。他說,“意志 從不變的善轉向可變的善的那移動,由何而起呢?這種移動,確是惡的……意志從主上帝移動離開,確是罪惡。但我們決不能稱上帝為罪惡的原因吧?所以這種移 動,不可能是從上帝而來。那麼它的源頭是什麼?若你這樣問,而我回答說,我不知道,你也許要大失所望,然而那是一個真實的回答。因為凡是虛無,就不能被人 知道。”

       根本的問題不在於:只有當明白了原罪是何以可能的之後,我才能思考我是不是罪人。而在於:當我無法否認眾人都犯了罪時,我是否承認自己是眾人中的一員。我真不知道,我內心的黑暗有多深!

       有時感嘆,若無上帝,多舒服啊!我可以作我願意作的任何事情而不必良心不安。但是,我已不可能退回到那個沒聽說過耶穌的歲月了。聖經我讀過了,講道我聽過了,我為自己辯護的藉口剩下的不多了。我還不承認我是個罪人嗎?

        聖經中所指責的那些罪惡,哪一樣我沒有呢?驕傲、狂妄、自私、貪心、邪情、惡欲、說謊、偷竊、不孝敬父母、嫉妒、爭競、詛咒他人、背後說人、自誇、背約、結黨、等等。我都有。問題不是罪的多少,大小。而是罪的有無。

       我是偶而才犯罪嗎?真是但願如此。實際卻是:我經常犯罪。我不僅不自覺地犯罪,而且,常常自覺地犯罪。

        以前聽基督徒談罪時,我總認為自己一生問心無愧。真是這樣嗎?問問自己的心,真的無愧嗎?

        我真不知道,我內心的黑暗有多深!

       雖然,我有時由衷地行善。但我有時做好事,卻是出於虛榮和無奈,或礙於情面。我的心雖然禁止我做某些壞事,但它不是不想作,只是它很精明,在衡量了自己的 地位、名聲、前途這些利害得失後,覺得作那些事不值得,以小失大。有時,有了賊心,沒賊膽,害怕被法律所懲罰。有時,賊心、賊膽都具備了,卻錯過了機會。

        回想起來,從少年時代起,我心中就有一個美好的理想自我的形象。但它與生活中的真實自我不是一回事。年齡越是大了,那個理想自我離自己就越遙遠。自己變得 越來越世俗,平庸,令自己也討厭。最可恨的是,在我的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東西和骯髒的東西,竟同時具在!

        啊!童心已逝,心靈已碎,靈性已死!我怎能說問心無愧!

        承認自己是罪人吧,那本來就是我啊!

        感謝上帝!祂賜給我勇氣,使我敢於直面我那顆失落已久的心靈。面對着上帝,我的心,它戰慄了!它恐怖了!它絕望了!那就是我的心啊,它的名字是黑暗。

        黑暗哪!黑暗,你為什麼一直隱藏在我生命中?你為什麼那麼早地吞噬了我童年那五彩的夢?你的面孔為何如此猙獰而又美麗?你的力量為何如此強大而又令我無法琢磨?

        這黑暗控制我的生命已幾十年了。幾十年哪!它一再把我推進虛無的深淵,那無可名狀的虛無,那令我戰慄的黑暗,真可怕呀!我在其中掙扎,好像在噩夢中一樣,喊不出聲來。

        我在沒有上帝的黑暗中掙扎,能向誰呼救呢?誰能救我啊!

        我怎能不想從黑暗中掙扎出來呢?可我被它軟綿綿地纏住了,動彈不得。我多麼渴望抓住一點點實在的東西來排遣自己,但什麼也抓不着,連黑暗也抓不住。它來無 蹤,去無影。它不在某處,但我處處能感覺到它;我看不見它,但它那冰冷冷的嘲笑聲,它對我的人格,我的勇氣,我的意志,我的力量的嘲笑,我聽到了,很清楚。幾十年了,在理智上,我一直力圖把黑暗拒絕於心門之外;但我的情感和下意識,又分明感受到了它對我的強烈誘惑和吸引,我無力抗拒它的誘惑。依靠意志的力量,我與它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激烈搏鬥,有時我歡呼我勝利了,心中的魔鬼已被制服。但不久就發現,被我打倒了的魔鬼,重新站起來了。並且,它的魔力更大 了。它迫不急待地向我發動新的進攻,把我又一次打敗,敗得比上次還慘。一次次的慘敗,使我不斷地增加了對自己的懷疑,沮喪和厭棄!

        我絕望了!

        我不是不想作個堂堂正正的君子,可心中的黑暗哄我、騙我、逼我作小人;我想作的好人,我作不成,我不想作的小人,我常常作;我要作我命運的主人,實際卻成 了我惡欲的奴僕;我想發現罪到底隱藏在那裡,結果反進到了罪之家;我對罪一次次喊叫,“不!不!”但聽到的回聲卻是,“是的。是的。”保羅的話道出了我的 心聲,“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故此,我所願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願意的惡,我倒去作……我真是苦啊!”(《羅馬書》 7:18-20;24)

        在世人眼中我是個好人,我聽過對我的許多讚美。但夜深時,回味那悅耳之詞,有時雖也陶醉一會兒,可一會兒後卻覺得那話太扎心。那是我嗎?那不是我!那是個 公眾的我!是個偽裝的我!是個分裂的我!那個分裂的我啊,我詛咒你!你使我集善良與邪惡於一身,作不了好人,也作不成惡棍。承認自己是罪人吧,那本來就是 我啊!

       可我不敢哪!我不願被人當成壞人。我忍受不住周圍的人對我鄙視的目光。大家都裝作像好人似的,我不裝行嗎!怎麼辦哪?

       上帝啊,我在罪惡的深淵裡向你求救。我只求我的心靈不再分裂,靈魂停止哭泣。我要作個真誠的人,儘管我微不足道。但是,一張白紙潑上黑墨後,還能再清白嗎?

         天父啊,我的清白在那裡?

         多少次,我想告訴家人,朋友,同事;請相信我,我不是壞人。我真的不想去傷害你們。我所做出的壞事,決不是我願意作的,那是我心中的黑暗作的。它控制了我,使我作出了連我自己也後悔厭惡的事。

        這話有誰聽呢?聽了又有誰相信呢?對他人的傷害既已造成,成為過去,誰能將它塗抹掉呢?誰肯饒恕我呢?還有,我對自己的傷害呢?我對自己的傷害多麼深哪!這苦楚我向誰傾訴?我傷害最大的不正是我自己嗎?此刻,我的心還在流血!

        我曾獨立在荒郊,任寒風吹我,可寒風吹不去我心頭的憂傷。我也曾獨自問過蒼天,天哪,你為什麼造我?你既賦我以聰明,為什麼不給我潔白的心靈,鋼鐵般的意 志?蒼天無語,我只好把苦水咽進心中。我埋怨自己命苦,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問命運,你對我為什麼這麼不公平?但命運在那裡啊?我的命運難道不是我親手 造成的嗎?哲人早就說過:性格就是人的命運。

       天父哪!慈愛憐憫的天父啊!我在罪惡的深淵裡向你求救:我求你赦免我的罪,我求你溫暖我的心。我在黑暗的陰谷中,心裡真冷。

        感謝我主耶穌!我聽到了你親切的話語:朋友,放下你的重負,到我這裡來吧,我赦免你的罪。我賜你生命之泉,你若喝了這泉水,就永遠不渴。這泉水要在你心頭成為源泉,直涌流到永生。

       創始成終的天父啊!我聽到了你親切的話。我感激你為了拯救我而讓你的獨生子死在十字架上。我感激你不因我一再拒絕你而拋棄我、定我的罪,反而引導我與你相遇。我感激你賜我一個永恆的家。

       回首往事,如煙,如夢,如幻。多少次,在靜靜的深夜中,我向我慈愛的救主低聲訴說,主啊,我就是你要召的罪人,原諒我吧,我來遲了,我來得太遲了。

作者來自遼寧,曾任馬列理論教授,現為自由傳在芝加哥進修神學。

正文摘錄自《我為什麼不願成為基督徒》一書。海外校園機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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