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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事工之文化使命浅议(颜新恩)2016.02.15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16.02.15.

文/颜新恩

在华人教会,“文化使命”是一个颇有争议的提法。加上大陆曾经热极一时的“文化基督徒”之说,使得“文化”问题在华人教会中越发混淆,成为教会牧养和神学教育中不能回避的问题。

本文(注1)主要借用这个词,探讨当下校园事工必须应对的“文化缺口”现实,也就是学生普遍不熟悉的中、英两方面的人文经典、艺术,以及政治方面的无所适从。教会,尤其是校园事工的同工,有责任培养新一代基督徒的人文素养(注2)。

从宽泛的角度而言,这和“基督教与文化”的议题有一定关系,因为我们的思考终究脱不开神学传统,也必须以神学观照文化议题。因此,本文也将论及教会文化的建造(但不会处理神学基础辨析,与相关经文的详细讨论,因非本文可容纳)。

千年一遇:校园事工之当下与未来

近年来的中国学生留学热,可以用“狂潮”来形容。从全美顶尖大学到两年制的社区大学,到处可见黄皮肤。而且,几乎都来自中国大陆。这是一个空前绝后的现象——中国大学学龄人口,在2008年达到了历史最高峰,且由于几十年的计划生育政策,将在很长时间内逐年递减。即使政策放开可生第二胎,也很难同时再有这么多学生。自然,留学潮也会衰退。

没有计划生育的日本、韩国以及港台的留学生,现已完全没有了20-30年前的盛况。1998年的金融危机,也使得南洋诸国的留学生(很多是华裔)不复当年。

那么,我们需要思考:中国留学潮,能“涨”多久?除去生源问题外,还要考虑中国的各种危机因素,比如经济。美国的华人教会实在需要一次校园事工的大觉醒,才能应对这个局面!

  • 教会未来的中坚力量

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年代!留学潮的时机,刚好和中国大陆教会的兴起相呼应。完全可以预见,这一批留学生中的基督徒,不久后将成为华人教会的中坚力量。台湾的校园团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我们在各教会、机构碰到来自台湾的同工中,很多人过去在学生时代参加过台湾的校园团契。

这不难理解,这些受过各方面良好教育的基督徒,很容易在社会和教会中脱颖而出。说他们将奠定华人教会一个时代的传统,也不为过。

明天的人是由今天塑造的。我们希望下一代的牧者、宣教士,以及长老、执事,是怎么样的?甚至,教会是怎么样的?责任已经落到了今天从事校园事工者身上!

常有人感慨,上一批,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被迫出国的基督徒,虽然有些已经成为国际性的著名领袖,但神学根基之薄弱,足为借鉴。因此,面对留学潮,我们不能以“快速让人决志”为主要目标。

尽管让人愿意信主已经很难,但我们仍要坚持不懈地带领人委身教会、领受整全教导,作为事工的核心部分。

校园事工先天的优势之一,是建立智性传统(the intellectual tradition)。这显然是华人教会急需的,因为华人教会总体而言,比较反智(anti-intellectual)(“反智主义真正反对的,并非是人的智能,而是人针对观念进行反思。” 参:周学信,《反智主义http://behold.oc.org/?p=3222。编注)。

这也是学生较难融入教会的原因之一。有些教会,即使不反智,也没有足够的学习气氛。

我走访过不少地方的教会和校园团契,很少听见基督徒讨论圣经时参考各种著作(都是讲主观感受为主,不离题发挥已算上佳)。信仰议题的讨论也缺少神学意识(不是学识),对基督教经典更是罕有接触。

在我看来,这是不正常的,尤其对于大学团契。

  • 需要“天启”透视“专业”

薛华(Francis Schaeffer)被称为“唤醒美国知识分子的宣教士”。在他思想的刺激下,美国本土的校园团契有了一个大转向。除了世界各地,美国也有几个地方每年定期举办神学营会(L’Abri conference),继承、发扬其传统。

笔者参加过一次L’Abri会议,那可能是我见过人数最多、最朝气蓬勃的基督教学术营会。是我们可以参考的样式。

神学学习对于基督徒学生、学者,有多重要?

牛津的两位平信徒神学家侯士庭(James Houston)和路易士(C.S. Lewis)共同认为,如果基督徒缺乏神学基础,就很难使本职工作基督化。因为缺乏“天启”(revelation)的观点去透视“专业”,使得信仰与工作之间没有内在的联系,仅有伦理要求。

我记得一位基督徒医生说:我认为,作为基督徒医务人员,和非基督徒的差别,不能只在于对病人态度比较好,还必须敬业——在专业上精益求精,才是荣耀上帝的。

我回答:诚然!不过,还可以更进一步——除了一般科学答案,更可以以上帝的道解释你所发现的生理(或精神)现象。

现实中,基督徒的生命常常是碎片化的——信仰归信仰,职业归职业。缺少以圣道一以贯之。

我们完全可以想像校园事工更广阔的未来。

近年来,中国教会开始集体性的、有意识的参与全球跨文化宣教。在我看来,上帝已经预备了“先遣部队”,就是华人移民后代与留学生。他们掌握了一种以上外语,经过长时间在异国他乡跨文化的适应,又有一技之长足以养生(这对宣教士极为重要),接触到各种民族文化。

这些预备不会是徒然的。

校园团契的一个重要的工作,是培育神学意识。我的意思不是在几年内积累多少神学知识,而是学习以神学的眼光看问题。套用法学家,也是圣经翻译家吴经熊的话,“法学思维比熟悉法律条文重要”。

校园团契虽然不是以培养神学家为己任,但若能成为未来神学家的成长摇篮,岂非美事!?

未尽之功:中美教育之缺失环节

中美教育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但有一个共同点:缺乏学生的人文素养培育。

从名校到职业技校、社区大学,这个问题都非常突出。在中国,应试教育扼杀了学生求知的热情。在美国,则是过分注重实用性专业技能,使得学生难有“业余”文化生活(尤其是本科以上)。

很多中国留学生感叹,自己在文化方面不伦不类:既没有学好中文,也没用学好英文。这当然不是指基本的语言能力,而是指文化认同感。

对于中国大陆的留学生而言,还有一个特别的问题:政治抉择。

中国学生经过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政治教育,面对“没有标准答案”的美式政治文化,不知所措者有之,追随“前卫”而无所禁忌者有之,起哄者有之。当然也有觉醒者。

即使信主多年的学生、学者(包括已经工作多年的),对中国以及国际重大事件的冷漠或幼稚看法,令人吃惊。新一代留学生中弥漫着的浓烈民族主义、国家主义,也叫人担忧。

政治意识关系重大。如果我们期待新一代基督徒对世界负起更多的责任,对当下事件的反应合乎基督信仰的标准,那么,建立相对健全的基督教政治观,是不可或缺的。尤其在美国社会“去基督教化”的狂潮下,就更需要为他们打下解读现代政治文明的神学根基。

另一方面,被中国教科书灌输了十几年的学生,不管是否基督徒,显然都需要“重修”中国当代史。

在文化方面,中国人对西方古典文化的热情方兴未艾,美国却是另一番景象,反传统之风无处不在。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美国大学的古典文化气息还是比中国大学多,可惜已不足把学生薰陶成有古典情怀的人。

教会应该有雄心,正本清源,重新奠立下一代的传统文化基础。诚然,教会不是学院,然而如著名教会史家帕利坎(Jaroslav Pelikan)所言,“但(教会)至少不逊于一个学派”(注3)。如果缺少崇高的榜样,不了解经典,就不可能激发、孕育出伟大的基督徒知识分子。

如何看待中国传统文化,也是校园事工中迫切的议题。我在不同的大学团契,分享“基督教与中国”,总是反响热烈。随着国内新儒家的造势,国家孔子学院的输出,作为华人基督徒,如何看待自己的传统文化,是一个非常现实的挑战。

中国基督徒对基督教与中国(文化)的关系(C& C,我称之为“新两C”),认识上如果没有提升,就很难在神学和灵性上有突破。

一如希伯来与希腊的“两希文明”(H & H:Hebrew & Hellene ,注4)的融合过程,“新两C”文明的融汇与成熟,亦需要既有正统信仰,又具有天才的头脑,和第一流学术造诣的基督徒来完成。

如果上帝已经为中国教会预备这些人,那么一定大多在学生、学者群体中。而今天的校园团契,大多缺少比较宏观的文化视野。

回到根源(注5):经典诵读与艺术赏析

我曾在多处呼吁,校园事工应当担负重建基督教智性传统(the tradition of intellectual)的任务。这是华人教会非常缺乏的部分。

可惜,很多人认为,我持这样的观点,是因为我参与的学生事工多是名校的,并不符合一般学校的要求,尤其不适用于社区大学的学生。这真是严重的误解。

首先,名校学生并不见得就更重视基督教信仰的智性层面。一是学业繁重,非一般学校可比,还有来自世界各地好学生的各种竞争。二是教会和团契缺少相应的教导,更多强调了信仰对心灵的抚慰(当然这也是不可缺少的),而安于“个人化”的信仰生活。

其次,好成绩的学生和一般成绩的学生最大的区别,是意志力而不是智力。

若有人认为社区大学或普通大学的学生不需要理智上的引导与激励,那是对他们的侮辱。许多学生,成绩并非顶尖,是因为不专注课业,而非智力有问题。

不过他们很多人热心课外活动,有时比考试优等的学生思维更开阔、更具弹性。普通学校相对轻松的课业,也让学生有更多的时间学习文化。

关于文化艺术问题,有两部电影让我印象非常深刻:

一是《放牛班的春天》——一群“野孩子”在一个业余音乐老师的薰陶下,改变了人生的态度。一是《死亡诗社》——一群保守、出类拔萃的基督教学院学生,在文学老师“及时行乐”(seize the day)的哲学面前,所持守的传统土崩瓦解(……

音乐、诗词既可以造就人,也可以败坏人。我们如果不广泛地运用“文化”,积极地引导新一代,就相对于任由别人以另一种文化俘获他们。福音是离不开文化的。

尼布林(Richard Niebuhr)归纳的基督与文化(Christ and Culture,1951)的五种关系,值得我们认真考虑。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当代宣教学的观念:基督超越文化,但透过文化福临万族(Christ above and through culture)。

在感恩节期间,我在普度大学附近的书店买了一本书,《神学在美国:从清教徒时代到内战时期的基督教思想(E. Brooks Holifield, Theology in America: Christian thought from the age of the puritans to the Civil war, Yale, 2003)。读后茅塞顿开。

早期来美国的清教徒,在神学上继承加尔文主义,同时吸收中世纪经院精神(也是改教家们吸收人文精神的传统),坚持圣道与理性(Scripture&reason,注6)——这使人理解了,为什么这批新移民会建立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等美国最具有古典文化的大学。

然而美国后来的几次复兴,和不断分化的小宗派,再无那番景象。说美国福音派教会没有守住基业,也不算过分。天主教的情况则大不相同。也许值得一提,早期的新英格兰神学家们,最高的学历都没有超过本科。

几个建议:作为具体事工的参考

  • 图书馆或书目

每个有条件的教会应该有个小型图书馆,至少有基督教历代经典、几套优秀的圣经注解以及灵修大师的著作。

这不仅让有兴趣的人阅读,也能给教牧同工、主日学老师、查经带领人,有基本的参考文献可用。也许有人认为,网络资源已不少,但几乎很难找到比较有分量的工具书,和新出版的书,即使有电子版,也需要另外付费。

  • 相关活动

1. 首要的是读书会

读书会不仅成本低廉,又容易进行,而且也是最有效的培育方式。当然,这并不是强迫每个人参与,可以小组的方式聚集共同爱好者。

按笔者的经验,选择从最著名且流行甚广的经典开始,例如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因为第10卷开始比较艰涩,可选读1-9卷)、路德的《加拉太书注释》(注7)与加尔文的《敬虔原理》(注8)。在美国,当然不能错过被誉为本土“唯一思想家”的爱德华兹(Jonathan Edwards,1703-58)(注9)。

我这么选择,除了思想上的一脉相承,还有地理上的理由:分别是非洲、欧洲和美洲。而且,奥古斯丁、路德、加尔文和爱德华兹,都是习惯以拉丁文思考写作。

经典诵读的关键,在于思想的激发而不是量的问题。与此相应,阅读最好不要贪多,每月一次,篇幅50-100页之间,多数人可以接受。

读完这些经典之后,可阅读《返璞归真》(C.S. Lewis, Mere Christianity),《前车可鉴》(Schaeffer, how should we then live)这类脍炙人口的作品,或是引起热切关注的当代议题文章等等。

2. 其次是艺术欣赏

中国不少学生学过乐器或声乐,这是个契机,可以就音乐方面展开讨论。

我们知道,大多数西方作曲家,都有很深的宗教情操,从现代音乐之父巴赫(J.S. Bach) 到现当代的布鲁克纳(Bruckner)、马勒(Mahler)、拉赫玛尼诺夫(Rachmaninoff, )以及其他俄罗斯作曲家、甚至伯恩斯坦,音乐剧大师A. L. Webber…

我曾经在伯克莱分校团契讲解孟德尔颂(他才华与莫札特相似,精神方面则追随巴赫),同学们的回馈远超过我的预期。

我也曾经以柴可夫斯基音乐作为分析焦虑的个案。不少同学几年后,仍然记忆深刻。

把握基督教节期和各种节期,可以开展密集的读书会退修会,相应的音乐欣赏(可以加入讲座与讨论,聚餐更是不可缺少),电影赏析等。

如果不喜欢古典音乐,也可以选Jazz类的节日套曲(在我看来更难懂)。在美国还有很多便宜但质量很高的音乐会,作为小组活动,也是非常好的选择。

当然,更少不了电影、画展等其他艺术形式……

基督徒学生团契可以作为一个组织,在学校注册(编注)。除了可以享用学校的一些基础设施(有些学校甚至还有经费支持相关活动,例如文化讲座、对话等),也是一个和各界对话的平台。

记得宋尚节留学时,还在校园组织国际美食节(用餐收费),是一个既赚钱又推广组织的大好时机。

3. 其他

除了平常活动,各地学生工作大都有营会,可以适当增加学术性的讲座,包括神学、文学、艺术、科学等,甚至可以举行专门的小型营会,深入探讨某一个主题、某一位思想家或某些经卷。

这些活动离不开必要的经费,实际上,地方教会如果愿意支持,都是不大的支出。

我策划过两次学生营会,最后的金额缺口都少得惊人。一方面,组织者要有信心,另一方面,教会也可以有一些预算。

有人也许会说,今天除了职业神学家,谁还有真正的神学兴趣?千言万语总结一句话:因人而异。有人讲座治失眠,有人讲座是奋兴会。最重要的是:校园同工,教会牧者自身需要稳固的根基。

结语

在今天,当学校不再能孕育有深厚文化情怀的人,教会要承担“再教育”的责任,大学团契便是第一线。我们的使命,是建树基督信仰意义上的文化人,无论在教会内部还是公共领域。

注:

1. 本文根据南加州校园事工退修会讲稿大纲扩充。

2. Frank E. Gaebelein& D. Bruce Lockerbie, The Christian, the Arts, and Truth: Regaining the Vision of Greatness (Multnomah, 1985)。中译《当代基督徒人文素养》(台北:校园)可作为入门指引。

3. 帕利坎(Pelikan),《基督教传统》p41,翁绍军译,陈佐人审校,2002,汉语基督教文化,香港

4. 为了好记,不用一般Greek,而根据Ἕëëçí音译。

5. 改教运动口号Ad Fontes,英文译为(back)tothe fountains。复数形式原指圣经和教父。

6. 我更愿意以Logos&logic来概括。

7. 为理解宗教改革思想必读名作(中英译本皆为节本),作为新教徒子孙不能错过这本篇幅只是小册子的历史性巨著。

8. 即《基督教要义》(1536)第一版。必须赞一下斯坦福团契的同学,连续一年多选读3卷本《基督教要义》。

9教会中最广传的是《宗教情感》。台湾、香港皆有节译版。学界最推崇的是《论自由意志》(freedom of the will),中文仅有节译本收入《基督教历代名著集成》。

编注:参《赢得这时代的学子——林恂牧师谈校园事工》(苏文哲)http://behold.oc.org/?p=3153

作者来自大陆,神学院在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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