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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點》:不只是成功(齊宏偉)

讓很多人落淚、瀰漫在影片中的溫情,其實就是對恩典的出色詮釋。

齊宏偉

本文原刊於《舉目》46期

       美國全國美式足球(橄欖球)聯盟(National Football League)舉辦的2009年選秀大賽第一輪,有一位黑人小伙子脫穎而出。但見他身高6尺4寸(1.93米),體重足有344磅,約155公斤;虎背熊 腰,但動作靈活,尤其在防守上,更有過人之處。他被巴爾的摩烏鴉隊(Baltimore Ravens)選中,簽訂5年共1,300多萬美元合同。

      這位前途無量的體育新星,名叫邁克爾•奧赫(Michael Oher)。榮耀的光環背後,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有著凄苦又動人的人生遭遇。他的媽媽懷他時吸食了可卡因,因毒品侵害,他出生後的智商一度不足80。他兄弟姐妹共12人,父母根本沒時間照顧他,連最起碼的溫暖和教育都沒能給他。

      小奧赫在讀小學和初中時,竟先後換過11所學校,就連小學一年級和二年級,都是各讀兩年才勉強過關。他被父母轉送到多個寄養家庭,還一度流落街頭。雪上加霜的是,他入高中後,父親被人殺死……

       奧赫的一生,眼看就要這樣毀了。但是,通過橄欖球教練的幫助,他轉學進入了一所基督教學校(Briarcrest Christian School),並且參加了學校的橄欖球隊。奧赫的隊友陶西的父母,知道了奧赫的故事後,收養了奧赫,使他成了這個白人家庭的一員,助他最終考上了大學, 走進了巴爾的摩橄欖球隊。

深刻和雋永的校訓

       在美國國家橄欖球聯盟的同意並鼓勵下, 導演約翰•漢柯克(John Lee Hancock),根據體育作家邁克爾•劉易斯的紀實作品《弱點:比賽進程》(The Blind Side: Evolution of the Game),將這位橄欖球新星的故事搬上了銀幕。

       沒想到的是,這部影片竟成為2009年全球最大的黑 馬影片。影片成本不過3,000萬美元,但上演僅8周,就獲得全美2.5億美元的巨額票房。桑德拉•布洛克(Sandra Bullock),更是憑此片捧走了第82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大獎,以及金球獎與美國演員工會兩個最佳女主角獎。她站在奧斯卡領獎台上喜不自禁地說: “從來沒有想過,在漫長的演藝生涯中,能夠經歷現在的時刻……能夠和電影中的那位傳奇女子,一起經歷那令人驚喜的旅行,我感到無比的榮幸……”

     《弱點》,The Blind Side,其實譯為《盲點》才恰切。美國橄欖球比賽中,每支隊伍組織進攻時,都有自己的盲點。越優秀的隊員,越能攻擊對方盲點,使其陣腳大亂。而球隊的盲點越少,越能有出色發揮。

      不僅是球隊,每個人的人生,也有盲點。惟有減少這些盲點,人才能走向成功。這是電影取名的深刻內涵所在。

       作為一位能出色攻擊對方盲點的球員,奧赫的人生原本有著嚴重的盲點——他家庭出身不好,又沒有受到應有的教育,童年只留給他那麼多痛苦的回憶……這幾乎註定了,他在這個社會中,不可能有成功的機會。

      但他人生的盲點竟被照亮了,幾乎不可能被改變的他,也被改變了。這恰恰不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而是源自外在的因素——這正是本片不同於一般勵志片之處,也是最讓人感動的地方。

       他改變的關鍵是什麼?這其實和他後來上的那所基督教學校的校訓有關。這一校訓在電影中有兩處特寫鏡頭,鏡頭停留了很長時間,可謂寓意深長,是電影的點睛之 筆。校訓的英文是With man it is impossible. With God all things are possible. 此深刻雋永的校訓,來自聖經《馬太福音》19:26,中文和合本譯成:“在人這是不能,在神凡事都能。”

       於是,我們看到電影中的基督教學 校的橄欖球教練,極力說服校方收留奧赫。但奧赫6門課的成績均為0分,成績太差,學校實在難以接受。關鍵時刻,教練轉身指著身後牆上的 Christian(基督徒)字樣說:“別忘了我們是基督徒,這是我們基督徒的責任。”這也正是奧赫原來的公立高中教練開車帶他到這所私立基督教學校請求 轉學的理由(這話在影片的中文字幕中居然沒有譯出來,算是一大遺憾)。

是恩典,而不是“恩怨”

       基督徒陶西一家人對奧赫的無私關愛,是奧赫有此巨變的關鍵原因。他們一家毅然收留了無家可歸、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後來又給他們不斷製造麻煩的奧赫;之後更收養了他。

      電影中有這樣一個鏡頭:奧赫剛進入這個家時,家裡的其他人都在邊看電視邊吃飯,說說笑笑,只有奧赫孤孤單單地一個人,無人理睬。陶西太太看到了,立刻關掉電 視,命令全家坐到桌前來,手拉著手一起做謝飯禱告。陶西家漂亮的大女兒,不太願意把手伸給奧赫,但她也只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伸給了奧赫。陶西太太閉上眼 睛,帶領大家向上帝祈禱。這是電影中特別感人的一幕。

      我有一位美國朋友,在中國待過一段時間,他對我說:“你們中國比我們美國‘開放’多了。在我們那邊,有了情人是不敢在飯桌上談的。在中國可不得了,這麼多有家有室的男人,竟大談特談他們的艷遇,以及有多少‘小蜜’之類,這在美國不可想像。”

       這話基本上應是實情。不信你看看那位韓局長(廣西來賓市煙草專賣局局長)的日記,喝酒、玩女人、斂財,那麼詳盡地寫下來,通篇都是洋洋得意的無恥描述,沒一個字表達良心不安和懺悔。

       富人捐點兒錢給窮苦人家也許不太難,但要接納窮苦的孩子來自家住,並收養為自家的孩子,就非常不易了。陶西全家人最終都能真心接納奧赫,這應該跟基督教文化 有關。導演在這方面的觀察是很敏銳的,表達也很到位。沒有這樣的文化內涵,這部沒有性、沒有暴力的電影,不可能有這麼高的票房。

       在聖經看來,人因犯罪跟上帝隔絕,又因耶穌基督的代贖而被上帝收養為兒女,願意接受收養的人就成為上帝的兒女,能夠享受到上帝白白賜下的一切恩典。《弱點》一片, 正演繹著這一觀念——奧赫本不配享受陶西家的一切,但因為陶西太太的慈悲和憐憫,陶西家的一切竟都成了他可以享受的。陶西一家不只是給他買了新衣服,還給 他買了新車。陶西太太還把小兒子託付給他。車禍發生後,陶西太太不但沒有怪罪他,反過來安慰懊惱不已的奧赫。

       這一切,對奧赫來說都是恩典。

       恩典,對我們國人來說,是個很陌生的詞。我們熟悉的是“恩怨”,信奉的是“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至於所謂‘人類之愛’,自從人類分 化成為階級以後,就沒有過這種統一的愛。過去的一切統治階級喜歡提倡這個東西,許多所謂聖人、賢人也喜歡提倡這個東西,但是無論誰都沒有真正實行過,因為 它在階級社會裡是不可能實行的。”(《毛澤東選集》)

       但恩典,恰恰就是無緣無故的愛。那讓很多人落淚、瀰漫在影片中的溫情,其實就是對恩典的出色詮釋。不是奧赫配得到,也不是他努力賺取來的,而是有人願意付出,甚至是無緣無故地付出,不斷地、不求回報地付出。

       這難道不是中國人缺少的嗎?有朋友看了《弱點》後說:“你看人家的寶馬車停在窮人身邊,請窮人上車、到家裡過夜;我們這邊的寶馬把窮人撞倒,下車一看沒撞死,就倒車再把人給活活軋死,然後揚長而去!”

       電影從頭到尾,看不到奧赫如何如何拼搏、如何如何苦練、如何如何奮鬥、最後終於成功之類的陳詞濫調,而是圍繞著恩典落筆,描述奧赫如何被成全,而不是他自己如何去成功。

本來就是鳳凰、天鵝

      成功,說到底又是什麼?影片並不認為奧赫進入大學就是成功,甚至都沒有提到奧赫的選秀成功,更沒有所謂的鮮花和掌聲。反而安排了奧赫的一次離家出走,最後又讓他回到了養父和養母家中。他選擇大學,也認真考慮家人的需要,以及怎麼跟家人在一起。

      其實,鼓勵他在球場上奮力拼搏的,正是陶西太太:要團結,要保護好你的家人。記住,你的隊友就是你的家人。

      奧赫在最緊張的對決中,首先考慮的,也是親人的微笑,而不是自己的得失。他在家人的愛和恩典中,找到了自身的尊嚴和位置,知道了自己是誰,也明白了他自己對於家人的意義——明白了這一點,他其實已經成功了。

      對成功的這一詮釋,可以說相當精彩。真正的成功,就是做最好的自己,發揮自己的天賦。所謂天賦,在電影中的人看來,是上帝賜予人的才能,人有責任好好保護並 積極引導自己或別人的才能。因此,一旦發現了奧赫的運動天賦,不管是學校的教練、校長,還是陶西一家,或是家庭教師,甚至是社會上的機構,都保護他、成全 他,對他大加鼓勵,而不是嘲諷、阻撓和打壓。因此,奧赫的笨拙就轉變為有內秀,木訥就轉變為有內涵,愚蠢就轉變為有內蘊。尤其陶西太太的大女兒,一開始說 奧赫愚蠢,後來在球場上,卻成為為奧赫球隊加油的啦啦隊隊員。

       所以,《弱點》講的並不是一個麻雀變鳳凰、醜小鴨變天鵝的故事。導演的用意,要比這積極得多。他從根本上即認為,奧赫本來就是鳳凰和天鵝,只不過有著嚴重的盲點。一旦消除了這些盲點,他就能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給世人看。

       其實,安徒生的《醜小鴨》,並不是在講鴨子變天鵝,而是說鵝蛋不小心下在了鴨窩中,孵出來的鵝,用鴨的標準判斷自己,弄得自己很自卑。後來,它終於學會了用 鵝的標準看自己,才發現自己原本是美麗的。“醜小鴨”不是因為自信變成了天鵝,而是擺脫了盲點後,發現自己本來就是天鵝。

      這部電影沒有拍 成所謂消除種族歧視的片子,根本也沒有涉及這方面的內容。影片中沒有白人對黑人的憐憫和施捨,而是讓人回到上帝面前,發現上帝給每一個體的美善、尊嚴和價 值。這是對《獨立宣言》所謂“人人受造而平等”的絕美釋義(可惜這句話,在中國被誤譯為“人人生而平等”,意義因而完全不同)。

      也正因有著這樣的深層含義,和著奧赫的真實、動人經歷,再加上影星桑德拉•布洛克的精湛演技,這部影片才捕獲了美國人的心。有人說這只是美式影片,其他國家的人未 必覺得多好。真的嗎?我看了幾乎所有的中文評論,除了一篇認為“一般”之外,其他評論皆為盛讚,可用“好評如潮”來形容。誰說中國人就不需要恩典,不需要 這種無緣無故的愛,不需要團結和溫暖,不需要“做最好的自己”呢?

作者現在中國某大學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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