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还是多任务运行(Multitask)?(陈世贤)2019.05.27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19.05.27

陈世贤

 

一、多任务运行:忙碌世界的解决方案

自大学毕业之后,我愈来愈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忙碌的世界中,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办公室中,总是有源源不绝的待办事项;往往电脑、手机一打开,就是雪片般飞来的短信或报告;而一旦我开始工作,则网站、资料夹一开就是10几个,塞满整个电脑屏幕。

我真羡慕那些能一口气同时做好几件事的人,无怪乎前些时候,“多任务运行”(multitask)变得如此流行。“多任务运行”指的是为了能在有限的时间中做完更多的事,人们开始努力同时做几件事,例如:一边在电脑前写着报告、一边回复桌上手机里的短信;一边看电视,一边写e-mail给远处的家人;一边使用手机与人通讯,一边还悄悄地做着家事等等。

看来,“多任务运行”是解决忙碌的最直接方式。

 

二、多任务运行真的比较好吗?

也许有人问,是不是喜欢多任务运行的人比其他人有更好的记忆力,且能够更迅速地从处理一事切换到另一事呢?遗憾的是,研究证实,喜欢多任务运行之人的记忆力,反而比那些喜欢一次做一件事的同侪退步,并且,因为他们太习惯同时处理好几件事,他们在做事时会不经意地去思考其他还没做的事,结果反而使他们的办事效率变得更差。(注1)

史坦福大学针对100位学生的3项测试也发现:喜欢多任务运行、使用科技产品的学生比起他们的同侪,注意力较不集中、且容易因突然出现的其他事而分心。

这些研究都提醒我们:我们的大脑习惯一次只处理一件事,这不只反映在做事效率、专注力以及记忆能力上,甚至也可从生理的角度证实。

英国萨塞克斯大学(University of Sussex)借着功能性磁振造影(fMRI)扫描发现:爱同时用多项科技产品的人的大脑前扣带皮层(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的灰质(grey-matter)密度较那些一次只使用一项科技产品的人低,而该区域是大脑控制人认知以及控制情绪能力的区域。(注2)

也就是说,这些喜欢使用科技产品同时处理多项任务的人,他们的认知能力以及情绪的稳定性可能比其他人差。

 

三、为了爱,而不只是效率或智商

心理学家Barbara Newman提到科技成瘾不只使许多人失去身体、社交生活的健康,也使人失去看见事物本身价值的眼光。她提醒我们,“专注”在一件事上,是可以带出对该事物的喜爱的。(注3)

一个人若同时在做很多事,那么他的心去感受的速度,将跟不上他手处理事情的速度,结果就会导致每件事都沦为待办表上的一个项目——只想赶快完成了事,而在过程中却缺乏感情去体会自己的日常生活。

设若一对情侣去餐馆约会,他们的焦点自然会放在对方身上;若一方在聊天时不断看手机、回复短信,另一方自然感到自己被冷落……“多任务运行”使人得以同时做很多事,却又无法活在当下。 

有一天傍晚,我从学校图书馆离开,正要走回宿舍时,突然意识到,若“走回宿舍”这件事对我来说只是为了“换衣服准备吃饭”,那么“走回宿舍”对我来说,就失去了意义,因为它只是为著另一件事而存在。而换个角度想,若“走回宿舍”这件事本身,并不是要为著下一件事效力,那么它本身就很有价值,它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因此,当我走回宿舍时,我不会忙着去想等一下要做这做那,而会尝试欣赏路上的景色:微风、松鼠、路人、天空,甚至,把自己放空体验“活着”的感觉。

在那一刻,我可以跟我自己说,我爱走路,我爱此时此刻活着的感觉,而我知道上帝不只赏赐给我回宿舍后的时光,也赏赐给我走在路上的时光;上帝不只是在我宿舍等着我,也在路上陪着我。正如同诗篇所言:“我坐下,我起来,你都晓得……我行路,我躺卧,你都细察。”(《诗》139:2-3)我们的上帝,是那位无所不在的上帝。

同理,许多时候我们告诉孩子念书是为了考大学、告诉社会新人工作是为了赚钱好在未来有个家,这些虽然都是务实的理由,但在强调的同时,我们也在暗示孩子念书本身的意义在于它是为著另一件事效力;暗示社青工作的意义在于未来能有个家。如此导致的结果是人们在读书、工作的过程中很痛苦,找不到做这件事在当下的意义。

如果,念书不只是为著将来的前途或“钱途”,就只是为著念书呢?工作不只是为着生活保障、社会角色或成就,而是工作本身就很宝贵、有价值呢?……我们是否因此会对我们的生活改观?

作为基督徒的我们,不是因为拒绝追求更高的效率,或者拒绝科技产品而反对“多任务运行”,而是我们的信仰,给予我们一个更整全的看待工作、看待生命的眼光。当亚当在伊甸园中尚未犯罪、不需为着生活愁烦时,上帝就赐下工作的使命:“耶和华上帝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创》2:15)可见工作本身在上帝眼中,就极有意义。

 

四、基督教灵性的视角:给出自己

我一直无法忘记我在念神学院的灵性指导课程时,教授说:“我希望你们在课堂上感到无聊。”这句话,道出了“无聊”具有极其宝贵的价值。

在这个科技产品盛行的时代,当我们感到无聊时──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开会时,我们很容易拿出手机、让互联网带着我们逃离无聊“现场”。

我们不给自己机会在无聊中挣扎的结果,是我们常常从各种场合抽离,注意力变得散漫,也难以与人有长达数小时的深度相处,甚至在回顾自己过去一个礼拜的生活时,发现难以回想起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虽然似乎做了挺多的事)。

在基督教的灵性塑造传统中,有一个数百年来都被推崇的观点,那就是当有人来找我们时,我们不只是要给他们生活物资、智慧的建议——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更是要将自己当成一份爱的礼物给予对方,正如同耶稣将自己赐给我们一般。(参 《腓》2:3)

灵修传统中强调所谓的好客精神(Hospitality),就是将自己手边、心中的事放下,把自己的专注力全然放在对方身上。(注4)这正是耶稣基督道成肉身的榜样:上帝不只是给犯罪的世人所需的生活必需品或者真理的教训,而是亲自来到他们中间,与他们同在。(参《约》1:14)

我记得当我还在读大学时,常常在房间里,嘴巴一边回复著父母从门口传来的话,一边双眼却盯着电脑屏幕。如今想起,我的这种回应不但失礼不敬,也失去了许多次与他们对谈的宝贵机会。试想,若将来我的孩子在我处理公事时跑来找我,我是否可以将事情放在一边、将我的专注力给予他(她)?还是我会一次又一次地让我的孩子感受到自己不被关爱,觉得父亲有许多事比他(她)更加重要?

 

五、一个新的眼光:区分How与Why

身兼传道人与治疗师的Wayne Muller,在他的书中谈到区分做决定的“如何”(how)跟“为什么”(why)很重要:“How”的语言注重的是办事效率,它关心我们怎样生存,怎样做每天的事;“Why”的语言则询问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甚至,它会询问我们为什么想要做事有效率?它不断地想找出事物本身以及背后的意义是什么。(注5)

对习惯多任务运行的思维来说,所有相同单位的时间有一样的价值,因此所谓效率是在于用最少单位的时间完成最多件事情,这是一种用数字来衡量时间的思维,用神学家莫特曼(Jürgen Moltmann,1926-)的话来说,就是一种“机械、钟表的时间观”:

“一切时间对于钟表而言都是一样的。60分钟后一个小时结束,我们经历的一切亦将消逝……‘机械的时间’并不顾忌经历的时间,相反,它让所有时间都一样。” (注6)

莫特曼认为“机械的时间观”是现在社会的产物,它容易使人的生命只剩下冰冷的数字,相对的,他提倡一种“经验的时间观”,强调时间并不是在手表上那些被我们用数字定义的东西;因为时间其实就是我们的生命,而生命不该被等闲对待。

当我们只想着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最多事情的时候,我们忽略了就在我们办完一件又一件事物的同时,我们也正活在自己的生命当中:“总是追求着下一件事”,使我们的时间(生命)就这样不被我们记念,飞逝而去。

或许,在生命的一些时刻中,我们该做的事就是放下手表,不去计算这场谈话、这段漫步,究竟会花我们多少时间,然后放松地活在当下,经历生命。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我们不断地被说服“How”的语言比“Why”的语言更加重要,然而,“Why”的语言比“How”的语言更能带出“爱”。借着省思我们为什么要做每一件事,我们将渐渐明白,许多干扰我们的事其实是不需要去做的,也渐渐明白,许多事本身具有非常大的价值,值得我们将自己完全投入、活在当下。

作者为台北中华福音神学院道学硕士,现在美国修习实践神学。

注:

1.Adam Gorlick. Media multitaskers pay mental price, Stanford study shows, n.p. [cited 23 Nov 2018]. Online

2.University of Sussex. Brain scans reveal ‘gray matter’ differences in media multitaskers, n.p. [cited 23 Nov 2018]. Online:

3.Barbara Newman, The Contemplative Classroom, or Learning by Heart in the Age of Google (2013), 3-11。

4.Margaret Guenther, Holy listening: The Art of Spiritual Direction (Cambridge, Mass: Cowley Publications, 1992), 21。

5.Wayne Muller, A life of being, having, and doing enough (New York: Harmony Books, 2010), 34。

6.Jürgen Moltmann, Ethics of hope (Minneapolis: Fortress Press, 2012), 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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