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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集中營噩夢的自由(2之2)(方仁念)2021.03.19

本文刊於舉目官網2021.03.19

方仁念

 

編註:你常常活在“過去”的傷害中嗎?既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原諒他人,心被無盡的枷鎖捆綁。有人說,從某種程度上,人人心中都有一座“集中營”。你想知道如何從“集中營”中逃離嗎?你想知道如何擺脫過往傷害的轄制嗎?請看本週主題的文章——

 

重逢在列車

1945年的11月,加拿大已經為皚皚白雪所覆蓋,兩道鐵軌就像匕首的雙刃,直插中部大平原的心臟,列車有規律的顛簸,雖然像搖籃曲一樣催人入睡,然而瑪喬瑞自從上了這趟列車,不至深夜總很難入眠。太多的回憶,一幕幕展現在她小小的腦海中,其中最難忘的是那突如其來的釋放。

那是在4個多月之前,8月17日。炙熱的驕陽烤得大地燙得像一個烘餅爐,操場上沒有人影,突然空中響起飛機機的轟鳴聲,一下成為眾人視線的焦點。“美國飛機,美國飛機!”有人高喊道。於是囚犯們情不自禁地奔到室外。只見一架飛機已低空掠過集中營的上空,人們拼命地揮手、叫喊,唯恐它沒有看見他們。

接著飛機又折回頭低空偵察,奇怪的是日本兵竟毫無動靜。最後一次,從飛機上飄下七朵傘花,有的就降落在集中營外的高梁地裡。囚犯們不自覺地便湧向大門,兩年前被轉移到這個營地以後,沒有命令誰也不敢跨出過一步,如今卻按捺不住往外衝。

在淚花中人們將美國傘兵拋起又接著,最後用肩膀扛進了大門。從美國兵的口裡他們才知道:戰爭已經結束,即日起,囚犯都成了自由人。這場景多麼熟悉,多少次在夢中,瑪喬瑞早就看見過這一切。每一個孩子都清楚地知道:耶穌是他們的磐石,必有能力戰勝一切敵人,使他們得釋放。

美軍為了讓營養不良、瘦骨伶仃的孩子們,承受得住跋涉重洋的辛勞,只得讓他們克制迫切思念父母的心情,繼續待在營內,用空降的救濟物資餵養一段時候,等到都比較健康時,才送到青島、上海,最後又渡過波濤洶湧的太平洋,抵達舊金山。

一踏上美國的土地,杰姆和瑪喬瑞兩個人就用別人送給的一點錢,給在加拿大的父母親打了個電話。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爸爸媽媽的聲音時,兩個人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直往下淌。

從溫哥華到多倫多的火車,在遼闊的加拿大領土上穿越,它一點不能體諒孩子急切的心情,總是那麼一站又一站有序地往前開著。為什麼它就不能走得更快一點?瑪喬瑞睡不著時,便在模糊的記憶倉庫中,尋覓那又熟悉又遙遠的臉龐,她真怕自己在月臺上會認不出媽媽爸爸……

半夜,有人輕輕地叩著車廂的門。“請問瑪喬瑞在裡面嗎?”一個聽來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聲音,把剛入睡不久的瑪喬瑞驚醒。“請開門,我是爸爸。”爸爸怎麼會在列車上?一定又是做夢。她使勁揉著眼皮,但哪怕在夢中,能見一見爸爸也是好的。

瑪喬瑞打開了列車車門,真的是爸爸!他伸開雙臂緊緊擁抱女兒,嘴裡不停地念叨著:“感謝主,噢!感謝主!”

原來在多倫多的大衛和凱瑟琳,知道了杰姆和瑪喬瑞已坐上了東馳的列車回家,但路上還得花費一個多星期,實在令人焦急。於是爸爸帶了11歲的弟弟卡爾,乘上西去的列車,在中途下車,再換乘杰姆、瑪喬瑞搭的列車。

於是這一家四口就團聚在列車上,緊緊圍坐在一起,在昏暗的燈光下,父親的眼光細察這對兒女:杰姆已經長成一個大小伙子,瘦瘦高高的。瑪喬瑞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只有從眼睛的顏色和往上翹的嘴角,還可以依稀看到當年那個甜甜、天真的小女孩的影子。7年的時光,兒童成長為青少年。不過作父母的知道,神一定會實現自己的應許,在任何險惡的環境中都保守他們的。

爸爸拿起瑪喬瑞的小手,不斷撫摸,她的手臂、手腕骨瘦如柴,而且手掌是那麼的粗糙,煤灰、污垢嵌滿了手上的紋路和指甲——那是常年用煤屑做煤球,又得不到肥皂、潤滑油所致。這雙手簡直就像是印第安老婦人的手。

想到年幼的兒女,在集中營所受的折磨,做父親的哪能不心疼?他將杰姆和瑪喬瑞的手放在嘴邊親了又親,情不自禁地說:“孩子們,不要怨恨爸爸媽媽當初把你們送到這麼遠……”兩個孩子卻不約而同地說:“不,我們從來沒有怨恨過爸爸媽媽,我們在集中營中有喜樂。”

接著,他們帶著笑聲複述了很多趣事,集中營裡的聖誕節,復活節,杰姆怎樣赤著腳爬樹抓小鳥,孩子們最愛唱的歌,釋放的那天杰姆怎樣帶頭衝出了禁閉了幾年的大門……”哪怕是饑餓和艱苦,在孩子們的回憶中都帶著特有的滋味,而並不顯得苦澀。

3天後,列車抵達多倫多。站臺上人山人海,然而哪怕在一千張臉龐中,孩子第一眼看到的也還是媽媽。“媽媽,媽媽,我們回來了!”孩子們飛也似地撲向那嚮往已久的懷抱,在不停的親吻和淚水中,享受那失而復得的親情,毫無時間的距離和感情的隔閡,好像這一家並沒有分離7年,不過分開了幾天而已。

 

再不回中國?

1945年聖誕節,大衛全家在分離7年之後,又團聚一起慶賀這個歡樂的節日。窗外是銀白的世界,屋內是爐火、聖誕樹、一大堆的禮物,和烘烤巧克力餅乾、蛋糕的香味。聖誕夜全家更團聚在一起,連聲高歌聖詩。

自從杰姆和瑪喬瑞回家後,一直是爸爸陪伴著兩個兒子睡,媽媽陪伴瑪喬瑞。每晚臨睡前,爸爸媽媽都要花費很多時間跟兒女一起禱告,為的是引領自己摰愛的兒女,從仇恨中完全釋放出來。

父母親知道在兒女一生中,這段時間是多麼重要,只有完全的愛,才能完全地寬恕,才能從恨的捆綁中釋放,走向自由的新生活。只要在心靈的一角還隱藏著恨,那麼集中營的陰影,也許就會扭曲人的一生。

就在這個聖誕之夜,似乎萬物都籠罩在平安、歡樂、和諧之中的時候,媽媽突然跟瑪喬瑞講起他們在昆明遇到的幾次大轟炸:在敵機丟下炸彈之後,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電線杆,而上面又黏著殘破的肢体、模糊的血肉……

當他們這些沒受傷的神職人員,穿行在死亡和血淚中,充當救護使者的時候,神突然提醒她:要救人,也要救自己的靈魂。不要讓自己的胸懷中填滿了對日本人的仇恨,而要寬恕他們、原諒他們,為他們的罪禱告。這剎那的提醒簡直叫她驚詫,難道在這些劊子手的彌天罪行面前,還要饒恕和代禱嗎?

神的回答是:“是。”那幾天臨睡前的禱告,凱瑟琳都是淚淋淋的,她很難馬上原諒、寬恕!但耶穌告訴她,我釘在十字架上流出的寶血,難道是排除日本人、德國人、意大利人的嗎?不!我是為全世界所有的罪人。“因為他們所作的,他們不曉得。”

於是她順服在主的十字架下,為日本人的罪祈禱,也為自己不能原諒敵人的罪行,向耶穌認罪禱告,這樣她才從這場大災難中釋放出來。而且她愈迫切禱告,愈看到日本人民為罪所逼迫,本身也是多麼的悲慘,她真心誠意地為那關押了她的子女、到處殘暴殺人的日本人切切禱告。

聽完媽媽的故事,瑪喬瑞頓時好像長大了許多,媽媽所走過的心路歷程,清楚地展現了屬基督的人,只有愛,沒有恨。從外表看來,集中營似乎沒有給瑪喬瑞留下仇恨的烙印,她開朗、喜樂。但看到自己粗糙的手,想到因為在集中營而沒能學成鋼琴,也不知以後這雙手能不能繼續學,心中不是沒有遺憾。媽媽要求的是徹底的寬恕,完全的原諒,任何細小的陰影,都不讓它遺留在心底的角落,免得有一天它會長大成為一塊心病。

這天晚上的禱告,瑪喬瑞心裡滿是喜悅地對耶穌說:“耶穌,我的主,在這重逢歡樂的聖誕夜,我謝謝你,出於你的許可,我從小經歷了苦難,這將是我一生的祝福,謝謝你教我從小懂得只要愛,不要恨,所以我現在心裡一點也不恨日本人,求你在這聖誕之夜,祝福日本人,求你安慰那些在戰爭中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讓他們心中也只有愛,沒有恨……”

1947年的春天,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花香,已經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的瑪喬瑞,走進一個學生聚會。她知道在這個聚會上會有呼召,神要從美國這塊土地上,派出更多的傳教士,到全世界去傳那美好的福音,正如她的父母那樣,在全家分離7年之後,團聚還不到兩年,他們又已經在1947年,重新渡過大洋,回到他們曾經耕耘過的、至今還是烽火遍地的中國內地去傳福音。他們安安心心地將3個孩子留在美國,因為他們確信神會比自己更好地帶領孩子。

瑪喬瑞在參加這個會之前,還對自己說,我不要再回到中國去,因此,我也不能接受呼召。高中畢業後,我最好是去讀一個普通的大學。可是當崇拜的歌聲高揚:“在塵世生命崎嶇道路中,多少人困倦悲傷,黑暗滿佈快把真光照亮,使憂傷者變歡暢。藉我賜恩福,藉我賜恩福,藉我生命,榮耀主名;藉我賜恩福,救主,聽我求,藉我賜恩福,使他人得救。……”聖詩聲聲叩擊瑪喬瑞的心門。

她淚流滿面,實在無法抗拒聖靈的感動。她願意接受呼召,也願意重新回到中國,因為神清清楚楚地告訴了她:“不是你揀選了我,是我揀選了你們……是要叫你們彼此相愛。”於是她毫不猶疑地站了起來。

瑪喬瑞高中畢業後,便進入費城聖經學院學習,準備當傳教士。翌年在這個學院中,她與現在的夫婿華德·杰克遜由相遇而相知,最後成為終身伴侶。他們畢業後,很想去中國宣教,卻由於中國政治的變遷沒去成(她的父母也在1951年,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那塊一輩子都在為中國切切禱告的土地)。

杰克遜夫婦奉派遣到南美宣教,在艱苦的生活條件下,杰克遜先生發現妻子在任何時候都快快樂樂、沒有抱怨。原來她幼年時困苦的物質條件,鍛練了她吃苦耐勞、堅韌不拔的性格,成為她一生的祝福。後來他們參加了基督使者協會向大陸傳福音的工作,1999年,他們還滿懷感恩地到中國短期旅行、訪問。屬神的人,就是這樣的只有愛,沒有恨啊!

 

作者來自上海,原為大學教授,現已安息主懐。

本文原刊於《舉目》第4期,http://behold.oc.org/?p=7261。原標題為《濰坊營中無恨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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