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動山河的政治家-記威伯福斯,及其克拉朋聯盟,與廢奴運動(孫亞雷)

孫亞雷

本文原刊於《舉目》第4期

引言

         今年9月,聯合國在南非的德班(Durban),召開了第三次世界反種族主義大會。這次會議上爭論最激烈的問題之一,就是導致了堪稱人類文明史最黑暗的一頁的販奴與蓄奴問題。

        或許我們從斯陀夫人(Mrs. Stowe)的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Uncle Tom’s Cabin),以及描繪美國南北戰爭的電影作品對黑奴的悲慘境遇有過一點點了解。但你可知道,歷史上是誰站出來撕破這最黑暗的一頁,幫助美國以外的成千上 萬的黑奴獲得自由的嗎?

        在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讓我們首先來了解一下黑奴問題的起源。

販奴蓄奴的起源

       十五世紀末,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歐洲殖民者掀起美洲“淘金熱”,紛紛前往西印度群島所屬的加勒比海地帶,開闢大面積的種植園(plantation)。殖民者把種植園出產的棉花,煙草,咖啡,蔗糖,大米,等等,運回歐洲,換取豐厚的利潤。

       以種植園為核心的殖民經濟,屬於勞動力密集型的產業,需要大量的人力資源。但當地的人民,由於反抗而遭到鎮壓,加上疾病,飢荒等原因,人口大量減少。以古巴 為例,在歐洲殖民者到來之前,島上估計有一百萬人口。二十五年之後,僅剩下區區不到兩千人。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殖民者想出的唯一答案就是,從非洲,特別是 西非洲沿岸地帶,運送黑奴到美洲。

        歐洲與非洲的貿易交流,有很悠久的歷史。歐洲人用船運載著布匹,工具,武器等到非洲,用以交換當地人的黃金,象牙,鑽石。但到了十六世紀,這種“易貨貿易”走上了一條邪惡的道路,人也被當成一種特殊的商品進行交易。這就是販奴問題的起源。

        起初,黑奴主要是部落戰爭的俘虜。但隨著新大陸的加速開發,供需嚴重不足。歐洲殖民者開始採用暴力手段,強行虜取非洲人口,將他們用船運到美洲的種植園。這 種野蠻的人口掠奪,從西非沿岸一直擴展到非洲大陸的縱深地帶。據估計,從十六世紀初到十九世紀中葉,大約有一千二百萬黑人被當作奴隸販賣到美洲。

        販奴活動發端於葡萄牙人稱霸大西洋的時代,隨著海洋霸主地位的更替,西班牙,法國,英國,相繼投入到這場罪惡的交易中。在大西洋上形成了以歐洲、美洲和非 洲,為三個頂點的“三角形貿易”(Triangular Trade)。這個三角形的每一條邊,對於歐洲商人和上流社會的貴族來說,都是金黃色的,但對於成千上萬從此世世代代勞苦的黑奴來說,卻是一個個血色夢 魘,幾個世紀來揮之不去。

廢奴運動的開始

        在販奴活動的初期,殖民者打著向非洲人傳福音的旗號,騙取教會和社會大眾的支 持。但隨著黑奴在販奴船和美洲種植園所遭受的非人待遇相繼傳回歐洲,人民開始漸漸覺醒。創立於十七世紀的貴格會(Quakers),堅信“在上帝面前人人 平等”的原則,從很早就站出來反對販奴和蓄奴。他們成立機構,向一般民眾介紹黑奴的悲慘遭遇,並向英國議會請願,要求廢止奴隸交易。

        十八世紀中葉,以約翰.衛斯理(John Wesley)和喬治.懷特腓(George Whitefield),為代表人物的衛理公理運動(Methodists Movement),更是為英國本土及至北美新大陸,帶來一場福音的大復興,從而進一步奠定了廢奴運動的群眾基礎。

         以威廉.威伯福斯 (William Wilberforce)為首的克拉朋聯盟(Clapham Sect),正是在這個關鍵時候走入歷史舞台,開始了在英國議會長達四十年的立法鬥爭。經過兩代人的不懈努力,最終以不耗一槍一彈的方式,給英國本土及殖民地上的百萬黑奴帶來自由。

威氏的青年時期

        威廉.威伯福斯,1759年生於英格蘭北部的赫爾港(Hull)的一個富有的銀行世家。他早年喪父,一度和叔叔、嬸嬸生活在一起。威伯福斯的嬸嬸是衛理公會運動的熱情支持者,曾經把年幼的威伯福斯介紹給衛斯理和懷特腓。叔叔家中的福音熏陶,使他確立了一個健康的人生觀。

        十七歲時,威伯福斯進入劍橋大學的聖約翰學院學習文學。單純的他為週圍人的行為而感到震驚。他後來寫到:“來到劍橋的第一個晚上,我就被介紹給一群放蕩不羈的傢伙。他們酗酒,他們的言語則比他們的生活還粗俗下流。”

         劍橋的四年,雖然沒有使威伯福斯墮落到與週圍人同流合污,但他對福音的熱心卻慢慢冷下來。他對功課並不在意,大部分時間花在打牌上,反正雄厚的家財可以保証他衣食無慮。

        除了打牌之外,威伯福斯漸漸對政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常常跑到英國議會的下議院(House of Commons),欣賞議員之間的唇槍舌劍,並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下場大顯身手。

         對政治的熱衷,使他有机會認識一批志同道合者,其中一位是威廉.皮特(William Pitt)。皮特來自於政治世家,二十四歲時成為英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相。

初出茅廬的議員

        大學畢業不久,威伯福斯決定從政。他回到自己的家鄉赫爾港,登記成為托利黨(Tory)的候選人。他的對手是實力雄厚的洛丁翰勛爵(Lord Rockingham)。對於二十剛出頭的威伯福斯來說,這場選戰十分艱巨。好在仗著家族的財富和豐沛的人脈,威伯福斯最終如願以償,打敗對手,進入下議 院,成為新科的MP(Member of Parliament)。

         一年之後,皮特也進入議會。兩位好友重逢,回想大學時代的夢想,一方面慶幸美夢成真,一方面期待自己能夠大顯身手,有朝一日“更上一層樓”,成為大臣,乃至首相。

        藉著家族的政治光環和議會場上的政治角力,皮特的仕途出奇地順利。僅僅一年的功夫,他就進入內閣成為財政大臣。1783年底,國王喬治三世(George III),更邀請年僅二十四歲的皮特出任首相。

        好友的成功進一步激起威伯福斯的雄心。在1784年的大選中,威伯福斯決定轉換跑道,爭取更有份量的約克郡(Yorkshire)議席。這是一個大膽而艱苦的抉擇。失去了家鄉的人脈資源,威伯福斯只能憑藉自己的口才來打動選民。

        好在四年的議會歷練,使本來就十分雄辯的威伯福斯更加勢不可擋。雖然他身材矮小瘦弱,但媒体卻用“鯨魚”這樣的字眼形容論戰中的威伯福斯。最終,威伯福斯打嬴了這場艱辛的選戰。可以想像,憑藉著自己愈加成熟的問政實力,以及與首相皮特的深厚私誼,威伯福斯的前景一片光明。

終生難忘的旅行

         1784 年10月,為了鬆弛一下選戰後疲憊的身心,威伯福斯決定和母親、妹妹一起到歐洲大陸旅行,並邀請了一位在劍橋非常受人尊敬的教授米爾納(Isaac Milner)同行。米爾納教授學識淵博,他在數學、化學、天文學方面都有貢獻,是繼牛頓之後第七位盧卡斯數學講座教授(Lucasian Chair of Mathematics)。他曾經擔任劍橋的皇后學院(Queens’ College)院長和劍橋大學的副校長,在劍橋大學的發展史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米爾納還是一位非常虔誠的基督徒。他擁有神學博士學位,並在英國聖公會有神職侍奉(deacon)。米爾納非常善於向年輕人傳福音,他從不採用生硬的教條灌輸方法,而是循循善誘,激起別人對福音的興趣。

        威伯福斯很快就被這位可親可敬的長者所傾倒。從開始對福音的不屑一顧,到在馬車上與米爾納一起查考聖經,這位年輕議員正經歷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個轉捩點。基督教的信仰從空洞的禮教和條文束縛,一點點地變成了他個人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環。

面對未來的徬徨

      旅行結束之後,人生觀轉變帶來的巨大衝擊,使威伯福斯一時間看不清楚自己前面的道路該怎樣走。是回到議會,捲入那永無休止的“口舌之爭”,繼續向更顯赫的地位努力嗎?還是尋求上帝美好的旨意,乾脆去做一名默默無聞的傳道人呢?

         在這個關鍵時刻,他有机會結識了約翰.牛頓(John Newton)這位老牧師。牛頓年輕時做過販奴船上的水手,信主之後寫下無數的讚美詩,如“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等。牛頓鼓勵威伯福斯繼續留在議會,相信主耶穌選擇他,“一定是為了神的教會和整個國家的利益”。這些激勵的話語幫助威伯福斯看清了一生的使 命。

掀起挑戰的序幕

         重新回到議會的威伯福斯,整個人好像得到了釋放,他開始積極尋求在立法工作中見証神的机會。雖然議 會裡到處可見蠅蠅苟苟的政客,威伯福斯卻也遇到了幾位真正的主內弟兄。他與其他七位議員,來自不同的背景,隸屬不同的黨派,卻因為共同的信仰,團結在一 起,成為歷史上著名的“克拉朋聯盟”。

         隨著來自殖民地和販奴船的消息陸續公開化,黑奴的呻吟成為扎在這幾個人心頭的一根刺。一個號稱“尊基督為大”的國家,怎麼可以對別人的痛苦如此麻木,甚至從中汲取豐厚的利潤來滿足自己的享樂?

        但若想廢止這項交易,難度卻有如登天。首先,由於長期的誤導,整個社會對黑人有著明顯的歧視性認識,認為他們尚未開化,野蠻落後,甚至等同一般的商品。如果他們僅僅是一些會說話、會幹活的“商品”的話,哪有對商品施行憐憫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奴隸交易的既得利益者,根本不容許別人對他們的生財之道“說三道四”。他們在議會廣有代言人,特別是威伯福斯所屬的托利黨,與販奴分子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在這種情況下,提出廢止販奴交易法案,等於是宣判了他個人仕途的“死刑”。
威伯福斯和克拉朋聯盟的弟兄們卻“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因為他們相信以神的信實和公義為後盾,沒有什麼困難是不可以克服的。1789年,他們第一次在下議 會院提出了“廢止奴隸交易法案”(Abolition of the Slave Trade)。果然不出所料,販奴分子在議會擁有強大的影響力,威伯福斯的議案就像是在狂濤巨浪中行進的一葉小舟一樣,被輕易地打翻了。

著名的“常敗議員”

          初戰失敗雖然令克拉朋聯盟的弟兄們失望,卻也使他們發現,需要進行更深入的研究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証據來喚醒民眾,爭取社會的支持。

         聯盟成員之一托瑪斯.克拉克森(Thomas Clarkson)文筆出色,主動擔負起這項工作。他先後走訪了超過兩萬名在販奴船上工作過的水手,收集他們的第一手經歷,以及各種物証,包括手銬、腳 鐐、烙鐵等各種刑具。最後,他將收集到的材料彙集成冊出版發行,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震動。一位過去持不同觀點的女士,在讀過古拉克森的著作之後,不僅態 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甚至聲稱她簡直“愛上了書的作者”。

         威伯福斯等人在議會裡的勇敢行為,也得到了大佈道家衛斯理的支持。他在給 威伯福斯的信中寫道:“別人的反對與邪惡都不能腐蝕你在基督面前所立的志向,願主幫助你。”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克拉朋聯盟堅持不懈地提出這一法案,利用議 會這個公共舞台,與支持販奴交易的勢力進行較量。雖然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但由於社會輿論的支持日趨強烈,雙方的實力差距漸漸縮小。

         正當威伯福斯感覺到自己已經接近“隧道”的盡頭,突然到來的法國大革命,卻把這一夢想無情地粉碎了。

逆境的中流砥柱

         1793 年,法國大革命進入雅各賓派(Jacob ian)的恐怖統治階段。路易十四被送上了斷頭台,成千上萬的貴族遭到殘酷鎮壓,歐洲大陸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海峽另一側的英國貴族一時間人人自危,包括 廢奴在內的任何形式的社會變革,都被視為“洪水猛獸”。再加上威伯福斯在法國大革命前不久獲頒法國“榮譽公民”的稱號,支持販奴的有心人士趁机造謠,指責 威伯福斯等人同情法國大革命,簡直是英國社會的“不定時炸彈”。

         面對這樣嚴重的指控,還要不要提出廢止奴隸交易的法案,成為克拉朋聯盟內部一個爭議不斷的話題。由於威伯福斯的堅持,法案被提交議會討論。結果可想而知,支持的人數大為減少,廢止奴隸交易運動遭受到“滑鐵盧”式的重挫。

         緊接著,拿破崙在法國上台,進行大規模的武力擴張。英國與法國開始了海上霸主地位的爭奪,販奴交易和殖民地經濟成為支撐戰爭机器的重要手段。即便如此,克拉 朋聯盟在這一階段始終堅持反奴隸交易的立場,在議會進行年復一年的努力。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存在可以確保這一問題不被大家有意無意地淡忘,而且可以起到 培養和凝聚民間的支持力量的作用。

十八年後的初勝

         隨著歐洲局勢的逐漸平靜,威伯福斯和克拉朋聯盟的其他成員,再次看到了勝利的曙光。1805年,廢止奴隸交易的法案,前所未有地在下議院獲得通過。然而,好景不常,卻又遭到了更有權力的上議院封殺。

         真正的轉机出現在1806年。這一年,皮特首相去世,托利黨政府下台。換上了以支持廢止奴隸交易的威廉.格倫維爾(William Greenville)為首的輝格黨(Whig)政府。克拉朋聯盟抓住這個机會,改變鬥爭策略,利用格倫維爾首相在上議院的影響力,先行推動法案在上議院 以41:20表決結果獲得通過。緊接著,同一法案又在下議院以114:15,取得壓倒性的勝利而成為法律。全体議員起立向威伯福斯和克拉朋聯盟的弟兄鼓掌 表示敬意。

         經過十八年的不懈努力,一個“不可能實現的任務”終於看到了成功的一天。而這群克拉朋聯盟的弟兄,則都從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熬成了兩鬢蒼蒼幾近“知天命”的老人。

奴隸制度的瓦解

         對於克拉朋聯盟來說,廢止奴隸交易絕對不是全部,僅僅是一個開始。他們的最終目標是消除罪惡的奴隸制度,使每一位奴隸都有机會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接下來的幾年時光裡,克拉朋聯盟繼續推動英國廢奴運動,並利用他們的影響力,推動其它歐洲國家放棄奴隸交易。他們後來成立了一個組織,叫做“廢奴之友” (Friends of Abolition)。通過這一組織,克拉朋聯盟發動全英國範圍的連署請願活動,要求歐洲各國共同廢除販奴交易。由於他們幾十年的努力,英國民眾對販奴活 動大都已有明確的認識。短短幾個月之內,他們就收到了近一百五十萬封連署信。

        隨著年歲的增加,幾位弟兄相繼過世。克拉朋聯盟又有年輕議員加入,他們漸漸成為這場運動的主角。1825年,威伯福斯從議會退休,年輕一代的議員托瑪斯.巴克斯頓(Thomas Buxton),成為廢奴運動的新領袖。威伯福斯雖然不在第一線作戰,卻仍然積極參與其中,為最終廢除奴隸制度出謀劃策。

         1833年7月25日,議會傳來喜訊,奴隸自由法案通過二讀,英國政府採用贖買的方式,由政府出資兩千萬英鎊給奴隸主,以每位奴隸二十五英鎊的價格,給所有英國本土及殖民地的奴隸自由。

         這時,距離威伯福斯第一次提出廢奴法案,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十四年。這位為神所重用、一生虔敬的老僕人,就像使徒保羅所講的那樣,“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 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提後》4:7)。四天之後,威伯福斯含笑離開人世。為了表達人民對威伯福斯的尊敬,英國政府將他葬在西 敏寺(Westminster Abbey)內,並在其墓前豎立雕像供後人瞻仰。

結語

         延續了三個多世紀的販奴和蓄奴活動,在以威伯福斯為首的克拉朋聯盟的帶頭反對下,經過長達將近半個世紀的議會立法鬥爭,被迫劃上了句點。而這些基督徒政治家憑著對神公義的執著,放棄自己 屬世的追求,忍受別人的誹謗和誣陷,百折不撓地從事一項於已毫無利害可言的工作,幾近半個世紀之久。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人的所作所為,越來越獲得歷史的肯定。正如美國馬里蘭大學歷史系教授韋伯(R. K. Webb),在《英格蘭近代史》中的評論,克拉朋聯盟是一群“基於對永恆信仰的認真,視政治為奉獻信仰的祭壇,執行理性、寬廣和公平的政治理念”的屬基督的政治家。

參考資料
1.http://www.spartacus.schoolnet.co.uk/USAslavery.htm
2.張文亮,兄弟相愛撼山河-威伯福斯與克拉朋聯盟,校園書房出版社,1997
3.http://www.britannia.com/bios/wilberforce.html
4.http://satucket.com/lectionary/william_wilberforce.htm
作者來自河北,現為史坦福大學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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