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亞》的狂野想像–到底《挪亞》是大爛片?還是有思想深度的好電影?(王星然) 2014.04.14

《挪亞》的狂野想像

—-到底《挪亞》是大爛片?還是有思想深度的好電影?

王星然

本文原刊於《舉目》網站“言與思”專欄

據說今年是好萊塢聖經年,繼《上帝之子》後,Darren Aronofsky執導的史詩大片《挪亞》,千呼萬喚,隆重登場,在北美上映一週,立時登上票房冠軍寶座,許多教會朋友歡呼慶賀,奔相走告,手拉手前往朝聖……

結果接下來的兩個小時,發現自己痛苦地坐在電影院裡掙扎,興奮之情逐漸變成了焦燥不安,滿心期待最後轉為生氣抱怨,有人甚至看完片子,憤怒到當場要求退票。臉書上不少人開砲,後悔花錢看了一部DLP(大爛片),顯然這部電影大大地冒犯了許多弟兄姐妹!

也許我應該順應民情,寫一篇文章,引經據典,列出這部電影諸多與聖經記載不合之處,把導演和編劇痛罵一番,然後結論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在網路上,大概你很容易找到一打像這樣的文章。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基督徒認為好萊塢應該拍一部讓我們爽的電影?

《挪亞》是罪人嗎?

當然,我不否認《挪亞》極盡狂野想像之能事,但導演Aronofsky畢竟不是省油的燈,整部作品其實有許多很深刻的思想,是值得我們花點時間來討論的。例如,有一幕戲令我感到十分地震撼,至今仍深印腦中揮之不去:挪亞潛入敵人的世界,觀眾藉著他的眼睛,看見什麼叫作《創世記》第6章裡所描述的“人在地上罪惡很大,終日所思想的盡都是惡(《創》6:5)”,導演Aronofsky把那個弱肉強食,你爭我奪的人類社會,拍得很露骨,很有說服力……忽然間,其中一個作惡的人回過頭來,挪亞嚇得倒抽一口涼氣,上帝讓他看見那個作惡的人竟是他自己!

導演想藉這一幕告訴我們,所有的人都罪惡淊天,天理難容,甚至包括挪亞自己。因此,上帝毁滅這個惡貫滿惡盈的世界,絕對是一場公義的審判。電影中的挪亞很清楚:上帝之所以揀選他,非因他道德完美,乃是有任務要給他──保護整艘船的動物,在新時代來臨時生命得以延續,而當使命完成,挪亞一家就可以養老以終了(等死了),他們也不會有後代(註2),到時人類一族就按著上帝的公義審判全都死光,罪的工價乃是死!

不料,船上誕生了兩個女嬰,打亂了他對上帝心意的理解,因此他痛苦掙扎、經歷嚴重的認知危機、信仰瀕臨崩潰。至此,挪亞成了導演Aronofsky最拿手的題材,Aronofsky擅長處理哲學家人格類型的角色,在電影《黑天鵝》(註3)裡,他深刻描繪善與惡的內心激烈衝突,他讓一個天使般的乖乖女一步步走向黑暗邪惡,至終崩潰,Aronofsky成功塑造了一個矛盾徧執,精神分裂的芭蕾舞者……這個神經兮兮的角色為Natalie Portman贏得2011年奧斯卡最佳女主角。

電影裡的挪亞壓抑、憤怒、不安,看起來就像是個有躁鬱症的病人。挪亞方舟從來就不是某些兒童主日學所描繪的“卡娃伊”動物園,它也絕非快樂逍遙的加勒比海愛之船七日遊。挪亞面對的是:空前絕後的種族滅絕和大屠殺,一整個世代就要在他眼前消失,其內心之巨大衝擊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這給了導演一個盡情發揮操作的空間。

電影《挪亞》的冒犯

“只要扔一根繩子到船外,就可以救幾條將要溺斃的生命”,為什麼這麼狠心?家人向挪亞的抗議合情合理,反倒是公義的上帝顯得殘酷無情?還有,家人們無法理解,為什麼挪亞相信上帝拯救他全家,還要讓他們在洪水後,絕子絕孫含恨而終?從人的角度來看,我們都覺得自己挺不錯的,配活著,配得救,像我們這樣的好人,值得上帝保守,本該世世代代,綿延不絕,這是挪亞家人的想法;但電影裡的挪亞有不同的看見,他知道所有人都得罪了上帝,沒有人配活著,洪水審判的時刻到了!聖潔公義的上帝怎能容忍罪惡繼續蔓延?

因此,兒子媳婦與他敵對,連妻子也不諒解他,挪亞為了“順服上帝”,成就上帝的“義”,付上很大的代價。這一段家人與挪亞的衝突,拍得很有意思,電影為聖經沒有記載的部份提供了一個無限想像的空間:活到九百多歲的挪亞為何只生了三個兒子?為什麼除了閃、含、雅弗,洪水後挪亞再無子嗣?是因為妻子與他交惡從此形同陌路嗎?還是他和妻子成功避孕了幾百年?還是兒女們讓他太失望,所幸不生了?為什麼洪水後的挪亞赤身醉酒?他們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內心有太多的痛苦和糾結,家中無人可傾訴嗎?

電影裡挪亞的“義行”不僅冒犯了他的家人,更直接冒犯了買票進場的基督徒。在戲院裡,我們看到一個十分陌生的挪亞,為了成就上帝的“義”,為了讓人類一族徹底滅絕,竟然瘋狂到要去殺嬰,義人與喪心病狂只一線之隔?雖然,劇情安排最後挪亞放下了屠刀,選擇了愛與憐恤,但這場痛苦掙扎的天人交戰,究竟是太扯太反動的劇情?還是合理的其情可憫?這實在讓觀眾傷透了腦筋!很多人看到這裡,毫不猶豫將《挪亞》直接歸入DLP之列。義人挪亞竟然企圖殺嬰,導演編劇在這裡玩得太過火,太任性,太自我沉溺,當然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許多保守回教國家禁演這部電影,並不意外。

對於聖經偉人,很多人心中早有定見,他們的優質形像不容污衊,我們習慣性地把聖經人物看得太過簡單平面化,除非聖經直接記載他們的罪、軟弱、和複雜,我們通常傾向於把他們“美”化,“簡”化,彷彿聖徒在信仰上從來不掙扎,心理從來不衝突,成長過程從來沒缺陷,都不會和家人有矛盾,他們總是家庭和樂,美滿健康的典範。《挪亞》注定要成為一部冒犯我們的電影,不單是因為這部電影部分情節與聖經記載有所出入,更是因為導演和編劇在他們的狂野想像中,把聖經裡的信心偉人拉下寶座,變成了會痛苦掙扎,會誤判情勢,有血有肉的凡人。

神義論的深度探索

什麼是義?為什麼聖經說挪亞是義人?《希伯來書》告訴我們挪亞的義是從“信”而來的,“人非有信,就不能得上帝的喜悅,因為到神面前來的人必須信有神,且信祂賞賜那尋求祂的人。”(《来》11:6-7)聖經提到挪亞的義,有一個重要的關鍵──就是他“與神同行”,挪亞與上帝有很親密的關係,他的義是一種來自關係的義。很可惜導演對這部份毫無發揮,上帝在整部電影裡是一個很糢糊的概念(我懷疑Aronofsky的上帝觀是沒有位格的),祂遠離塵世,不發一語,只透過夢向人說話,祂的存在十分單薄,我認為這是全劇最大的遺憾。

所幸,電影裡的挪亞很清楚自己是罪人,導演並沒有把他塑造成一個道德高超的完人,挪亞得救非因道德上的義,不是因為他積了功德配得救贖,這樣的處理值得喝釆。

身為猶太裔導演, Aronofsky似乎對“義”這個題目特別有興趣,他告訴《Christianity Today》,他認為義(righteousness)就是“公義與憐憫的完美平衡(a perfect balance of justice and mercy)”,當人想要堅持秉行絕對的義,必然帶來無盡的痛苦。鏡頭下的挪亞,一方面對於彰顯上帝的公義是那樣的熱心,幾乎到了瘋狂徧執的地步,但另一方面,在面臨大義滅親的天人交戰時,他痛苦地向上帝雙手一攤,承認無能為力。

面對公義,怎能談憐憫?這是千古難題,對挪亞而言太沉重。然而矛盾的是,冰冷而嚴峻的公義,若沒有憐憫與慈愛的平衡,就無法真正成就上帝的義。一個非基督徒導演,能有這種體會和見識,我想給他拍拍手!

古往今來,只有耶穌才真正地成就了上帝的義,慈愛與公義看似形同水火,卻能在恩典的十字架上完美交會。基督受難成就神的義,比起Aronofsky的挪亞掙扎殺嬰,更加瘋狂,更加荒謬,其驚人的程度何止千萬倍?在受難節期看《挪亞》這部電影,讓我們再次思考那為你我在十架上受苦的基督──“奇異的愛,怎能如此?我主我神,竟為我死!(註4)”

註1:除非特別說明,本文裡提及的挪亞是指電影裡的挪亞,而非聖經裡或歷史上的真實挪亞。

註2:還想看電影但還未看的,可忽略這個劇透。電影裡挪亞進入方舟時,他的三個兒子,除了閃有妻子外,含與雅弗都還未婚,但閃的妻子不孕,所以挪亞認為他的下一代都不可能再綿延子孫。人類的命運,到他們這一家就終止了,電影裡的挪亞認為這是上帝的心意。豈料上帝醫治了他的兒婦,使她懷了一胎雙胞的孫女,挪亞擔心家人破壞了上帝的計劃。

註3:電影《黑天鵝(Black Swan)》是導演Darren Aronofsky至今最成功的作品,它獲得2011年奧斯卡金像奬五項提名: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攝影,最佳剪輯。

註4:這一段歌詞節錄自生命聖詩《奇異的愛》(And Can It Be That I Should Gain),由Charles Wesley作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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