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23.01.30

談妮

 

2023年1月22日，我在中國的親戚發來視頻，分享在上海除夕徹夜不寐的慶祝。這一日，猶如感恩節在美國，是華人傳統中闔家歡聚的重要日子。

視頻裡有暗夜中此起彼落的火光與絡繹不絕的鞭炮聲。不知怎的，或許報導看太多了，我居然聯想到烏俄戰爭；卻不料此時在華人聚居的蒙特利公園市（Monterey Park），發生了11人死亡的大規模槍擊，離我母親住的老人公寓僅0.7英里！

還沒有搞清楚咋回事，第二天，大年初一，主日崇拜才結束就接到女兒的短信，告知槍手死於26英里外的浪濤市（Torrance），正是我常去在的一個商場。嘿，這種“在家門口有人濫殺”的感覺，真怪！

沒想到第三天，在離我女兒28英里外的半月灣（Half Moon Bay），又發生了大型槍擊案，造成 7 人死亡。這兩起分別由72歲與67歲的亞裔男性犯下的獨立案件，引起了許多討論：從槍支管制、族裔文化、移民壓力到（老人）心理健康，都是值得我們關注的。然而，教會除了與受害家屬一起哀悼外，還可以有什麼回應呢？

在此我以幾個角度來思考教會與社區的關係：

 

A. 教會與長者的社區活動

當嬰兒潮世代也陸續成為退休族後，在趨於老化的教會中，年長者的組成也產生了變化：

1. 隨著壽命的增加，簡單歸類為“年長者”的群體，不論在教育程度、人生經歷、家庭背景、文化品味、財務能力等，都存在著跨數十年的世代差異。如此多元的差異在女性中更為明顯。

2. 許多年長者遠比他們上一輩在同齡期更為活躍；在生活、智識或人際上，也有更廣更豐富的需求。他們相對更獨立，也更“強悍”，並模糊了過去中年與老年之間的分界或差別。 如此，針對年長者，教會除了傳統聚會外，還自發性發展出許多活動，如爬山、騎單車、聚餐、打乒乓球、外出遊覽，等等。至於現代公認有益老年人身心的跳舞或可預防失智的打麻將，則與教會的形象格格不入；特別是看教堂等同於舊約聖殿者，會覺得使用教會場地做公眾活動，似乎是一種墮落；萬一讓人聯想到舞廳、麻將館等，更是一種褻瀆。

         • 電腦班的例子

2008年到2010年間，浪濤市的一群退休長者為了傳福音的緣故，在教會中開了6期電腦班，參加學員超過四百人，在鄰舍中頗有好評。從人數和最後有62%的學員為非信徒來看，是達到了教會社區服務與福音外展的目的。

但電腦教學的成功卻應對著關懷牧養的薄弱：這些退休自頂尖科研機構的專家們，並不知如何與人建立教學材料以外有溫度的關係；而每次上課請來作5-10分鐘福音短講的牧者們，則不知如何讓一心關注於電腦學習的學員，分點心去思考靈魂的問題——他們不知如何突破現狀，因此作為福音外展，顯得十分乏力。

蒙市槍擊案的現場Star Dance Studio是個平日教授社交舞（Ballroom Dance，如華爾茲、倫巴等），也舉辦各種聯誼活動如唱K的舞蹈教室。作為一個21.7%的人口在65歲以上的城市（註1），這或可以理解為何十位年過62的受害死者中，有四位超過70歲。然而，教會與這些同樣年齡層的舞客，是兩個氣質迥異、互不搭嘎的群體，還是視他們為教會的鄰舍？

我們或可進一步地思考：教會面向社區具有什麼功能或角色？有什麼聖經、神學作為支持？中老年人到底需要什麼？教會可以為他們提供什麼活動（或服務）？一旦借用做為公共活動的場所，教會要如何保有見證人的身份？

 

B. 那些無法進入教會的人們

至於半月灣的槍擊案，不僅是槍手，7名死者中超過一半是年過64的長者。巧合的是，兩位槍手的居所都是拖車屋，尤其是半月灣農場代表的底層生活，對許多華人教會而言，十分陌生。

就拿我所熟悉的浪濤市為例，市裡人口37.1%為亞裔，30.2%為移民，自住屋平均市值為84萬；家庭平均年收入超過10萬美元；25歲以上的成人中，一半以上擁有學士或更高學歷…… 而華人教會的成員，通常有更高的學歷，更高的平均收入；多半是安定的中產階級，較少有新移民的身份壓力或生活適應問題。

上世紀八零年代我搬到這個地區，遇到的華人要不去過教會，要不認識教會成員，教會是一個人們能獲得幫助與安慰的地方。但進入21世紀後，遷入的華人快速增加，背景更多元，而教會卻漸漸不再是新來者必到的打卡處——教會在社區中的重要性或影響力都急速褪色。

事實上，若教會以成員“多是精英分子”為榮，那麼就很難超越同質性去傳福音。我曾看到受邀而來的美髮師侷促地坐在教堂角落，也看到過奇裝異服的青年少在數百人的聚會中，孤零零地坐在教會長椅上，無人搭理……他們跨入教堂，卻沒有找到進入教會的門。 對華人教會而言，或許半月灣槍擊案更單單像是一個悲慘的新聞，除非有中堅會友也住拖車屋或也在農場中工作。中產階層的華人教會不可否認有難以跨越的“牆”，必須整體願意一起承擔代價，才有可能超越同溫層，從福音的角度，看半月灣的工人為一個個有上帝形象的靈魂，也願意與周圍的藍領階層建立真實的愛的關係。

 

C. 像宣教士的好鄰舍

據研究，槍擊案的兇手93%經歷過嚴重的個人問題或壓力，53%有心理精神疾病。華人教會多是人生勝利組。有些人還不覺接受了以罪咎為本的世界觀：所有的事都要衡量是非對錯（跳舞是錯的），只要自己對（我不跳舞），其他就冷漠處理。（註2）

對此，J.R. Briggs 認為，教會領袖（長老）團隊應該有意識地領導教會能“活出充滿聖經活力的社群精神”，而這社群不是為了“抱團取暖”，而是以健康的使命感，裝備、鼓勵弟兄姐妹能“自由地像宣教士那樣，過著巧妙喬裝為好鄰舍的生活”。 （註3）

 

註：

1. 見2021年12月的美國人口調查數據：https://www.census.gov/quickfacts/fact/table/montereyparkcitycalifornia,torrancecitycalifornia/PST120221。

2. 羅蘭•穆勒（Roland Müller），《打開閉鎖的福音之門：從共同先祖世界觀認識榮耀與羞辱的文化》（新北市：華神，2020.11），50-55。

3. “Missional Elders,” Interview with J.R. Briggs, Building Church Leaders, CT. https://www.bclstore.com/products/leading-the-elder-board. 中文翻譯《《帶領長老團》由[海外校園機構]出版：http://www.buildingchinesechurchleader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