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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難關三步曲(王春安)

王春安

本文原刊於《舉目》17期

     1956年,我好像還沒有享受夠母腹的溫暖,就加入了這個現實的世界(早產)。據母親說,剛出生時我就好像已失去了生命一般,全無血色。醫生幾經嘗試,才喚起了我生命的第一聲哭泣。這個經驗好像也是我往後三十年生命的寫照── 活得軟弱無力,甚至連哭泣也覺得乏力。直到三十歲那年,我才徹底地改變。

在軟弱中投靠

        童年,最多的回憶是生病。我的身体真可說是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不但生下來体質不好,又活在食口眾多卻食物不足的家庭。沒有營養的講究,緊隨的結果就是疾病纏身,常跑醫院打針吃藥。上 醫院實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常常是等候了數小時,卻只得到醫生幾分鐘的“關愛”,事後還要看著爸爸皺起眉頭來,繳一大筆鈔票給醫院。

        整個孩提時代,我無法像別的小孩蹦蹦跳跳地玩,只能期待著少一點病痛,少一點醫藥費。上了中學,受到武俠片的影響,幻想著能夠從武功中修練出一個金剛不壞之身。因此除了加入學校的國術社外,還到處收集練功秘笈。可惜都不是那麼有用,練了半天照樣生病。

        直到有一天,才突然醒悟──要是我自己能當醫生,許多問題不就解決了嗎!有了醫學知識,我不但可以照顧自己的身体,也可以賺很多錢來分擔爸爸媽媽的辛苦。然 而,這個夢幾經波折。身体不適很難讓我坐下來好好唸書。好不容易考了又考,才擠進了牙醫系,又發現學醫的過程是那麼辛苦,不但要讀的書多,又有許多實際操 作的訓練。常常忙得身体快承受不住,而一個人離家在外,更加深了無助的感覺。

       其實,除了身体的痛苦以外,孤單早就是我人生中無法解脫的軛。小時後,為了反對重男輕女的文化,家中姐妹常和我這唯一的男孩劃清界限。而在學校,由于我沒參與課後補習,竟成老師的眼中釘,惡意的体罰不斷,更帶動 了同學對我的歧視。到處找不到朋友,我只能把庭院中的花草小蟲當朋友講話。

        到了醫學院,這個孤單的感覺變得特別大,使我非要為自己找到一個解決的方式。剛開始,以為可以用男女的感情解決這個問題。然而一連幾年,我喜歡的人總是對我無意,而喜歡我的人又不能填補我的空虛。我始終沒有找到“最特別的那一位”,只有把這種追逐和分離的遊戲當樂趣。

        直到有一天,一個善良的女孩對我說:你這樣做,傷得最厲害的其實是你自己,因為你在證明自己沒有辦法去真正愛一個人。第一次,我深深覺得,我是少了某種人性的品質。我開始注意到,人的生命應該有一些品質,那才真是個人。但有些品質似乎離我好遠,我才想到在信仰中追求、發展人的真正的品質。

       其實,基督教對我並非陌生。從小我就隨著父母上教會,在主日學裡接觸到聖經,也學到禱告,崇拜也不曾中斷過。只是從來不覺得這些有什麼特別重要的,至少沒有當醫生重要。

        但到了大學時,首先是被學業的壓力逼得疲憊和更加孤獨,又發現醫學給人的幫助實在有限,很多病仍無對策,且在醫院接觸了太多的生老病死,又使我不得不去思考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加上感情的挫折,我對人生絕望透頂,再也想不出有什麼路可以使我的人生有所不同。

        好在有學長的熱情邀約,我得以投入學校的校園團契追求信仰,每天靈修,禱告,和契友熱心地互相幫助。這樣的追求,確實大大幫助我在大學最後幾年能穩定下來。

在考驗中澄清

        但是,我的信仰彷彿建立在溫室般的環境中,在服兵役時就有困難了。很諷刺的是,像我這樣的身体,竟然抽到“上上”籤──陸軍野戰部隊。連調外島,演習,特戰訓練,都讓我遇上了。

        剛開始,我還試著靈修,禱告。然而這一點也沒有減少我每天的痛苦。我忙著應付官僚們給的任務,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夠。而如此時間越長,團契中關心我的人也越來越少。漸漸的,我對神、對人都起了懷疑。除了自己,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但是,退伍時平靜地回想,軍中兩年上山下海中,許多比我強壯的人傷亡,而我這孱弱的身体竟然平安無事,記得有多少次我出了意外,卻都能靠著禱告有驚無險地度 過。我知道那絕不是靠著我自己的能力、機智。但我又不願承認是神暗中的保守,因為這時我一直在堅持一個自我中心的邏輯──神為何不干脆讓我避開這磨難?

        退伍後,我很矛盾。一方面想恢復我的信仰,一方面又的確懷疑這個信仰。後來干脆決定,先全心做好牙醫,我的診所第一年就有很高的收入,這使我開始經歷到錢的好處。我注意到有錢可以出手大方,不論在教會或在社會上,都可以得到較好的禮遇。

        沈浸在這種被捧的滋味中,我越來越渴慕錢,然而總是有人比我更有錢、更有勢,讓我在他們面前矮一截,所以我要找方法賺更多錢,好超越他們。這個想法使得我忙碌得無止無休。

        我更沒想到,還有大的危險存在──有一天黑社會找上了我。在他們的勒索中,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存款。那時,才經驗到錢好像是帶著翅膀,得來不易卻可以失去得飛快。經過這個教訓,我學到的竟是一個很平常卻很愚昧的辦法──賺更多、存更多來爭取保障。我仍想盡各種辦法賺錢,並且加倍努力工作,以致沒多久就病倒 了。

        當我病得奄奄一息的時候,看著從小是孤兒的妻子,和剛生下來的女兒,不知要把她們交託給誰。三十歲應該是人生最強壯的時候,我卻有著家破人亡的危機。更大的悔恨是,我敬拜錢的結果只是如此的下場。

        躺在醫院回憶短暫的一生,我深深感受到,過去尋求神,雖然受到磨練,卻始終經驗到神在保護我,信仰也會督促我去追求人生內在和永恆的價值。

        而如今,錢所帶給我的榮華,卻有如過眼雲煙,短暫又虛浮。在這個生死關頭,更是全然無用。

        就在這瀕臨死亡之際,我求神赦免我過去不懂專心尋求祂,一直在觀望著神能幫我什麼,卻從未把祂當生命的主宰來敬拜服事。我向神許諾,不管還能活多久,我要以所有的年日和所有的一切來事奉祂。

        說也奇怪,這樣禱告後,我的病突然好轉,一週後出院了。

在服事中經歷

        我知道是神醫治了我,也知道祂願意讓我服事祂。但是該怎麼服事祂呢?我想到過去在校園團契時感人的景象,很多人在講員呼召下,痛哭流涕地走上台,宣告放棄俗 世的工作,願意為神的事工全力擺上自己。有了這個記憶,加上了教會弟兄姐妹的鼓勵,我就毅然地結束了診所,走上傳道的事業。

        經過神學院三年的苦讀,我開始在一間大教會參與講道,教聖經,輔導。雖然我的收入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但我甘之如貽,因為我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更有價值的工作。

        只是,我也開始見識到,許多牧職前輩那種勾心鬥角,爭名逐利的心態。他們爭管理權,爭出頭,爭福利,甚至把講堂,禱告,聖工當戰場。有時,我覺得自己好像只是從一個社會跳到另一個社會而已,這個社會用的辭彙比較屬靈,卻仍然充滿人的鬥爭。

        我也注意到,教會認定牧者時只在乎神學學位,只在乎長執的審核或是會友的同意,很少真正注意一個人服事的動機。往往等他的真實心態顯明,許多人已經被絆倒 了。每當我看到有人被這樣的牧者絆倒時,挫折感會使我好想還俗回去當牙醫。我慢慢了解到,即使是有信仰的人,在這個困難的世界裡,為求生存,也經常在過度 的防衛中迷失了自己。

        但另一方面,我也的確看到一些愛主的牧長和弟兄姐妹,他們讓愛心超越自我,他們的愛使許多人在教會中得到身心靈的幫助。幾年下來,我才体會到,服事主需要的不只是神學知識或牧師職份,更重要的是一顆愛神愛人的心。

        但說實在,這種愛心也常常被我自己忽略。有時我會擔心自己一家生活不足,有時會和同工意見不同卻溝通困難,有時看著教會許久沒長進,懷疑自己帶得不好,有時被會友高估或貶低……

        每一次在這種狀況時,小時候那種孤單無助的情結就被撩起來了。而每當我陷入這種情結時,我只想保護自己,為自己爭一些公平和安全感,就忘了基督的腳蹤,不再為教會或別人著想。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這些年我一直在進修教牧輔導課程,我也自己提醒自己,要先認識自己的內在,才能去分辨神的工。最怕的就是把個人的一些情結壓抑在潛意識, 結果明明是為了自己內在的需要,卻用屬靈的辭彙告訴自己和別人,那是神的要求。結果是製造別人對神的誤解,當然不能榮耀神。

        如今,我的服事不但講求在聖經和神學中了解神的道,也著重在與神與人的關係中自我覺察;我的禱告不再只是一場報告或祈求,乃是向神誠實表露自己的喜怒哀樂愛惡。禱告完,常常能突然得到更深入的自我了解,因而,深深感受到神是我又真又活的友伴。

        而當我儘量和家人,朋友坦誠溝通時,常常能從他們的反應看到自己的盲點,也發現彼此的信任和關懷,在這樣的溝通中進展許多。我覺得過去離我遙遠的人性品質──愛,在服事中不知不覺成長了。

        走過幾年的服事,我無法不承認牧會的辛苦。一個牧師所涉及的工作,從講道,教育,輔導,行政,領導,到社會關懷,每一個單獨項目都有它的專業訴求。沒有一個 牧者是全才,可以精通每一個項目,但那些卻都是牧會不可少的。如果有人硬要以此為標準給牧師打分數,怎樣都可以找到可批評之處,而且牧師的家庭就像玻璃 屋,常常要開放接待他人。因而夫妻關係,子女教育常受到影響。

       牧師的工作更是無時間限制,二十四小時都可能有事。許多親友就擔心過我的身 体無法承擔,我自己也擔心恩賜才幹不足。但時至如今,我的身体好像比年輕時還強壯些,較少生病,而服事過的三個教會,也都有明顯的增長。我深深知道這一切 都是神在暗中保守,否則我這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的人,除了茍延殘喘,能做出什麼?

        服事神實在是一個經歷神恩神能的機會,我現在同情那些忙碌著爭名奪利的牧師傳道人,或是那些只到教會,禮拜、聽道,卻從來不曾以服事神為人生目標的基督徒,他們都失去了經歷神的機會。

        回想我年輕時的無知,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去克服人生的軟弱。直到走投無路,才想到信仰。而一開始認同信仰時,也是建立在浪漫的幻想上,一遇上人生的現實,就 失去了色彩。甚至當我開始了解信仰的真諦時,我也經常要面對自我的蒙蔽。因而我要說,靠著我自己,我絕對走不過這些信仰的關卡。是神,在我不懂信仰真諦 時,引導我在考驗中成長。

作者曾先後在台灣、加拿大牧會,現在多倫多進修神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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