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住在哥谭巿?——电影《小丑》里的结构性罪恶(王星然)2020.2.03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栏目2020.2.03

王星然

 

第92届奥斯卡奖近日公布了入围名单,Joaquin Phoenix主演的《小丑》(Joker)入围11项(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及最佳男主角等大奖),成为本届呼声最高的赢家。《小丑》去年就获得了威尼斯影展金狮奖,年初金球奖又把最佳男主角(戏剧类电影)颁给了它,Joaquin Phoenix震撼人心的演出是全剧的灵魂,得奖的确实至名归,相信问鼎奥斯卡也是指日可待。

《小丑》从去年10月上映至今,在全球缔造了超过10亿美元的惊人票房,中外影坛引起了广泛的回响,影评家从心理学、伦理学、社会学、哲学、美学、戏剧学等各种角度切入,分析它角色的实验性、游走于现实与幻想的烧脑剧情、与众不同的拍摄手法、和深度的议题设定……

华人教会界也不例外,不少朋友引经据典,各抒己见。这是一部现象级的作品,值得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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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tham City

我想谈谈影片的背景Gotham City(以下称哥谭巿)和导演企图在其中呈现的一种结构性的罪恶。

漫威漫画(DC Comics)从第四集开始为《蝙蝠侠》打造了一座哥谭巿。Gotham 来自古英文,意指Goat’s Town(山羊镇),中古世纪民间传说的Gotham小镇,镇上充满了愚昧的粗人(因为山羊被认为是一种很愚笨的动物)。

从《小丑》场景的铺陈来看,镜头下的哥谭巿阴暗、冰冷、腐臭、脏乱,到处都是垃圾,墙壁都是涂鸦,没人在乎,没有温度,整个社会呈现一种病态压抑的氛围。《蝙蝠侠》漫画编辑声称哥谭巿反映了纽约社会最丑恶的一面(注1),我认为它折射出一种罪恶的结构性和公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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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的结构性

罪,当然有其“个人”的面向,透过十诫,上帝清楚地让我们看到个体的罪;但很多时候圣经也明显地描述罪恶的结构性(structural evil)或系统性(systemic evil),这种罪不是个人的,是集体的(corporate),如《创世记》里的所多玛/蛾摩拉、《以西结书》里的推罗/西顿、《约拿记》里的尼尼微……

民族、国家、城巿、社会产生出集体的恶,常让上帝不得不透过先知发出审判的警告。

先知那鸿形容尼尼微城是“流人血的城”,充满了强暴、诈欺,和淫乱。(参《鸿》3:1-4),以致于上帝吩咐先知约拿“你起来往尼尼微大城去,向其中的居民呼喊,因为他们的恶达到我面前。”(《拿》1:2)

 

《摩登时代》

《小丑》值得探讨之处,就是哥谭巿展现的这种结构性、系统性的恶。

小丑有一段悲惨的童年,母亲任由男友虐待他,造成脑部永久创伤,他的颠笑症使他常无法自制地大笑,小丑每天要吃7种不同的药,来控制他的精神疾病。

电影开始,我们看到的小丑是很努力的,他立志要成为一个带给世人欢乐的脱口秀演员,然而整座冰冷的哥谭巿,不仅没有人愿意伸手帮助他,还使劲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在地铁里,小丑颠笑症发作,被三个高富帅欺凌,他们都是韦恩企业旗下白领菁英——人生胜利组的代表,衣冠楚楚却是欺压弱势的败类。

小丑误认韦恩集团总裁Thomas Wayne是他的生父(注2),被他百般羞辱,甚至拳脚相向。小丑卑微地说:“我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Thomas Wayne竞选哥谭巿巿长,在自家厦里举行“慈善”晚宴,沽名钓誉为选举造势,名流权贵,冠盖云集。可是画面一切,宴会的外场,却是民怨四起,仇富的巿民带着小丑面具,走上街头,激烈抗争。

极尽讽刺的是,晚宴里正在播放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这一部电影正好讲述的是20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一个底层工人被剥削压榨,最后发疯进了精神病院……宴会里,上流人士被卓别林逗得哈哈大笑,他们不仅看不懂《摩登时代》的微言大义,更对场外的抗争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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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荒谬,《摩登时代》的故事原是一出悲剧,却被哥谭巿的上流人士看成了喜剧。小丑这么说:“我原以为我的人生是一出悲剧,但没想到它变成了一出喜剧。”这是悲剧中的悲剧!

 

小丑不是单数

很庆幸,导演和编剧并非只是一味责怪刻板印象里的权贵阶级,若是那样,就太cliché(老套)了!

从抢广告牌的小混混、公共汽车上嫌恶精神病患的小孩妈妈、冷漠的巿府社工师、笑里藏刀的同事、没有怜悯的老板、伪善的脱口秀主持人……所有人都参与了对小丑的迫害,每个人都踢了他一脚。

导演Todd Philips说:“小丑要探讨的是一个人面临社会边缘而被逼着走上犯罪道路的过程。”整个哥谭巿对于精神病患的歧视,对于弱势群体的欺凌,是结构性的一种扭曲的文化,让身处其中的小丑不可能有翻转的余地,只能被迫向下沉沦。

电影让我们看到,小丑不是单数,人人戴上面具,小丑何必有名?——都是伤心人,都是遭社会遗弃的边缘人。《小丑》控诉的不是来自某个人的罪恶,《小丑》是一个社会敍事,它展现的是集体的恶,狂暴不可遏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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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的审判

圣经里,上帝的审判常临到一个集体,因为集体里的每一份子都有责任,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她的罪恶,形塑了她的文化,都脱离不了干系。

先知但以理很清楚这种结构性的集体罪恶,因此当他看到耶利米论耶路撒冷的预言时,他代表整个家族国族,向神认罪:

“我们犯罪作孽,行恶叛逆,偏离你的诫命、典章,没有听从你仆人众先知奉你名向我们君王、首领、列祖和国中一切百姓所说的话。主啊,你是公义的,我们是脸上蒙羞的,因我们犹大人和耶路撒冷的居民,并以色列众人——或在近处或在远处被你赶到各国的人,都得罪了你,正如今日一样。主啊,我们和我们的君王、首领、列祖因得罪了你,就都脸上蒙羞。”(《但》9:5-8)

从常人的角度来看,但以理何其无辜?他那么敬虔爱主,大可置身事外,但他清楚在这共犯结构里,他一样受上帝的审判。

在结构性的罪恶里,没有人是无辜的。以纳粹大屠杀为例,至少有四层的共犯结构体系:

  • 下令建造死亡集中营的希特勒(君王或立法者);
  • 执行命令的指挥官和整个军队体系(汉娜鄂兰称之为“邪恶的平庸”);
  • 明明知道纳粹在行恶,却置之不理的社会菁英;
  • 佯装无知,明哲保身的平民百姓。

如果以为上帝只审判我个人犯的罪,不会因为整体社会之恶而究责我,需要再思。

 

恩典做王

试看《罗马书》第5章,保罗将福音展开,让我们看到罪——不只是个人的,更是集体的。

“罪是从一人入了世界,死又是从罪来的,于是死就临到众人,因为众人都犯了罪……连那些不与亚当犯一样罪过的,也在它的权下。”

人有罪,不单是由于他自己犯罪。在上帝的眼中,因着亚当,全人类都陷在罪里,都是罪人。而且这种从亚当而来的罪性是一种权势,一种结构,一种系统,使得人毫无招架之力,更遑论自救。

这个论述比那些只提倡社会改革的拉美解放神学更加激烈。这不是说我们不需要看到社会问题,针砭时事,参与改革(基督徒行义责无旁货),而是面对结构性的罪恶,圣经早就预示了人的有限和失败。

如果教会没有看到罪的公共性,其实我们并不认识福音的全貌。而一个只专注个人得救和门训,缺乏公共神学讨论的教会,在这个紧密联结的地球村里,更无法与世代对话。

 “因一次的过犯(亚当),众人都被定罪;照样,因一次的义行(基督),众人也就被称义得生命了……

结构性的罪恶是令人绝望的,哥谭巿是令人窒息的。但是,基督在恩典中作王,打破一切系统的、结构的罪恶辖制,赐给世人永远的生命。

 

注1:有关哥谭巿起源的讨论,详见纽约巿立图书馆的这篇文章https://www.nypl.org/blog/2011/01/25/so-why-do-we-call-it-gotham-anyway

注2:Thomas Wayne是韦恩集团总裁他的生父,也是蝙蝠侠的父亲,小丑的母亲曾在韦恩集团工作,因而恋上了Thomas Wayne,她告诉儿子Thomas Wayne是他父亲。Thomas Wayne却告诉小丑他母亲有精神病,而他是领养的。但电影最后导演留下一手伏笔,母亲留下了一张年轻时的照片,背面Thomas Wayne写上了给他的爱语。到底小丑是否真是Thomas Wayne,蝙蝠侠的哥哥,导演给了一个开放式的想像空间。

1 Comment

  1. 简单来说就是“累积”的力量,积善成天国,积恶成地狱。如果有什么分别,也只是看我们自己选择站在哪一个立场,或者说是在哪一个立场上的比例比较多。反正上帝公平,于其要求教会,不如认识自己不过也只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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