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维东
本文原刊于《举目》第1期
我花了两个晚上看完《神州》,我知道这部片子注定了要众说纷纭。它的优点是非常直观和简洁,并富有诗意。这部七集的系列片从“道”的角度将中国历史分成四个阶段,即:敬虔时代、智慧时代、人本时代和回归时代,它回答了这几个无法回避也不应回避的问题:一、上帝有没有在上古的神州留下印记?二、中国苦难的来源?三、中国应该走什么样的路?
影片一开始就诗意地将《诗》、《书》和《史记》等中华民族的古老记忆与圣经《创世记》里记载的人类起源与信仰起源作了一番比较,旁引博证中国人和犹太人一样,都来自上帝的创造。仓颉造 字的像形与表意生动地表明了“字中有信”、“字中有道”,比如“示”、“帝”、“祭”、“祝”、“祸”、“社”、“祈祷”、“禁”、“婪”、“船”都神意 冥冥地和《创世记》完美地契合。上帝的印记像基因一般铸造著“神州”的文化载体,这个文字上的小细节几乎和大历史同样重要地显示或者喻示了神的存在。
然而文字上的“暗示”是不够的,“神”在中华民族的精神属性里占有什么样的位置?究竟是本原的还是“进口”的?
《神州》以“道”为切入口,剖析了古老中华文明与同样古老的圣经的内在、神奇的对应关系。老子的《道德经》成了这个对应的座标,那个深沉的话外音告诉我们,圣 经里说“神是自有永有者”,老子说“道以自身为法度”;老子更或直笔或曲笔地为后人勾勒出一个“圣人”形像,这个圣人是人认识道的中介,是天下的牧者;他 “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他是义人的宝贝,是罪人的中保(救赎);他忍辱负重,却为天下之主!对圣经熟悉的朋友,不需要想像就可以像大作家林语 堂那样发出这样的感叹:“老子与耶稣在精神上是兄弟”。如此惊人的“巧合”只能是奇蹟了,或者说是神迹,那样的思想和“想像”超过人的思考能力,它只能来 自启示。这样一来,老子就是大道失落之后见证大道的先知。影片对老子身份的述说,给了观众一个永久的“悬念”:“老子这个人神秘莫测,扑朔迷离。其姓名、 籍贯、仕旅、行踪、享年、世系等等无一不成问题。‘举凡先秦西汉关于老子之文献,几无一可据’”,《史记》里虽提到老子,可最终司马迁却不得不“认输”: “莫知其然否”。
这应该是《神州》片中最精彩也最有价值的部分,但争议最多的似乎也正是这一部分。就我个人而言,争论《道德经》究竟是普遍启示还是特殊启示实在没有多大意思,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有没有感觉或认识到“道”与神的联系呢?当然了,如果有人能从圣经的角度有理有据地反驳《道德 经》固然好,否则拿圣经上“没有说过的”作为“论据”就太空泛也太教条了,甚至有些迂腐。
既然“道”曾在中国的上古执行,那么就必须回答“大道存焉”的时代是怎样的时代?它与此后的“失道”时代有什么不同?
《神州》说:“西周灭亡以先的两千多年,敬虔无疑是神州大地上的主旋律”,《史记》、《诗经》和《尚书》等古籍提供相当多的佐证或暗示。从炎黄、尧、舜、禹到 成、汤、文王、武王这些英明的帝王们都敬畏上帝,将天下视作上帝的托管之地,而非私有财产。所以他们能够无私地传位给“品学兼优”的贤能之士,而非自己的 子嗣。帝王的坦荡无私必然影响他的臣民,所谓上行下效,上面好,下面也自然地跟着学好,想想看,人家帝王连天下都舍得让出来,你我为了五斗米而折腰岂非 “太没品味”?出现令孔夫子感慨系之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不是只要“大道存焉”,社会上就杜绝了丑恶呢?不 会,亚当与夏娃作为“第一代传人”,他们与上帝的关系多密切呀,还是犯罪了。其实在大道未失的前春秋时代,不义的朝代也有,就像大卫与所罗门王朝一样。 《神州》虽也提及到这些朝代,但仍然采用“宏叙事”,没有从人性与原罪的角度予以阐发,给人感觉是只要信了神,就太平盛世繁荣昌盛。从世界史来看,也没有 迹像显示一个信神的国家就远离了战乱和杀戮。
禹帝临终前托贤人伯夷接班,可是百姓们不知道是哪根筋拧了,非要让禹的儿子启继位,理由很简 单:吾君之子也!祸乱由此生,因为有人不服启,于是宣战;启战胜敌人后,觉得自己实在太了不起了,在高原之上为自己演奏属于上帝荣耀的《九辨》和《九 歌》,并将其改编为自己歌功颂德的《九招》。自启以降至孔甲的七代,这些不肖的子孙们将先祖的神州中饱私囊,变成“家族企业”:或者父传子,或者兄传弟, 或者叔传姪,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天下为私”,那么人欲横流就是必然。影片有力地展示了当“神道”被“人道”取代时出现的恶果。至于启双耳挂著 蛇,乘着龙上天盗取《九歌》,我以为应拿它当传说看,而不宜强调它的史实性。
同样,孔甲食龙的像征意味也远远超过文本的真实性,事载《史 记夏本纪》。话说昏君孔甲收养了从天而降的雌雄双龙,有个叫刘累的人为其驯养,得御赐“御龙氏”的姓。后来,雌龙死了,御龙氏为了表达忠心,将雌龙做成肉 酱给孔甲吃,这昏君的食欲甚是奇特,居然吃龙肉上瘾,御龙氏害怕了,慌忙逃走,那条雄龙也不知所终。《神州》指出,中华民族的大难正是因为那只怀恨的雄龙 而生:它与神州有“食妻之恨”,所以它要昔日那个太平盛世的神州变成鬼哭狼嚎的地狱。比较《创世记》,那条古龙不也是由于对神的嫉恨,而将神的儿女逼出伊 甸园的吗?诗人穆旦在四十年代意味深长地说:“无数年来,我们还是住在这块土地上。可是在我们生人群中,为什么有些人不见了呢?在这惊异中,我就觉出了第 二次蛇的出现。”(《穆旦诗全集》中国文学出版社,p63)
自孔甲之后到夏桀这个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暴君之一,神州在历经十一朝代的蹂躏 之后,终于迎来一次短暂的“成汤复兴”。成汤真正替天行道,诛夏桀,建立了荣辱共存的商朝。作为商朝的创业之主,成汤恪守先祖正道,仁心爱民,号召他的子民要敬畏上天,他自己当众认罪:“但愿你们万人之罪,都落在我一人身上;我一人的罪过,不会殃及你们万民。”(可能是指在讨伐夏桀的战争中不可避免的杀 戮,笔者注)可惜成汤的清世仅一代而终,他的子孙们未能继承“先辈的光荣传统”,背离天道,局势动荡不安,光都城就迁了五次。直到盘庚继位,他发誓要回归 先祖成汤之道,不顾众怒将国都迁回成汤故都,他坦然地说:“我心笃定虔诚,恭谨地承载万民之命”。果然,盘庚之朝,国家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神州》为观众提供了一份具像的认识:文王武王到成王康王的西周时代,可以视作中华民族信仰的一次大复兴,天下太平无事,居然有四十年的时间用不上刑罚!《史 记周本纪》仅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笔就为我们勾勒了一个令人神往的时代,跟现在这个每天都有无数罪案发生、政府不断修正法律(显然是刑罚不够用了)的时代相 比,那是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啊!可是人的罪恶最终像烽火台上的烽烟一样弥漫开来,并和龙的毒气交会在一起吞食了先祖的馨香之气。
春秋战国时代来临了,“民攻打民,国攻打国”,一杀就是五百年!秦始皇以极端的暴力和暴政一统天下不久,这位做梦都想着长生不老和千秋万世的“皇帝一世”仅十五年就 丢掉了江山;接下来,“风水轮流转”,自汉、三国、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再到民国,二千多年来,每一次朝代的更替就是一次集体的杀戮,苦难 深重的中华民族啊,你为什么就不肯回头归依先祖的大道呢?李白有一首诗《谒老君庙》:“先君怀圣德,灵庙肃神心。草合人踪断,尘浓鸟迹深。流沙丹灶灭,关路紫烟沉。独伤千载后,空余松柏林。”真是大手笔啊,先祖神圣的辉煌,后世沉沦的悲剧尽收笔底。
李白之后的神州,在雷同的朝代更替中,重 复著雷同的苦难。远的不说,令中国人记忆犹新的文革浩劫,那就是一次“人造神”的集体疯狂。这真是怪事,明明有个神却不去信,非要去虚构一个神,更怪的 是,在偶像一个个破灭的时候,还不愿归依真神。我们有过科学救国的洋务运动、我们有过“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大跃进运动、我们有过全盘西化的民主运动, 但都失败了,因为我们离开了神!
《神州》里详实的资料,雄辩地证明了中国苦难的根源。但有些资料颇有商榷的余地,比如说太平天国。窃以为 洪秀全自始至终都算不上是个基督徒,他一开始就断章取义,上帝在他那里与其说是信仰还不如说是个幌子;还有“贞观之治”似乎也难以说因为李世民推崇黄老之 说达成的。黄仁宇在《中国大历史》里说“只不过因为儒教的纪律,促使当今天子在内部制造了些许监督方式来警惕他本身”(三联书店,九七年版,P111), 可见李世民仍是用儒教治国。我在前文提到过,并非君主信了神国家就一定强大,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君主不信神国家不一定就不强大,比如说北魏、武则天的王 朝,还有看看现在的日本。
我或许太苛求了,对于这样宏观叙事的电视片来说,关注人性的挣扎可能有很大的技术困难。听说远兄现在在拍一部新片《十字架》,也许那可以弥补《神州》的小小缺憾。
作者来自安徽,现从事统计分析工作,业余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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