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
鲁益师( C.S.Lewis )已逝50年,其影响力和作品畅销度历久不衰。这与有心人士整理、出版他遗作有关(注1)。“渴慕神”福音机构的约翰.派博牧师(John Stephen Pipe,编注)说,对他一生影响最大的两人之一,就是鲁益师。2013年“渴慕神”年会的主题,即纪念鲁益师(注2)。
淋漓尽致
鲁益师在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从事教学工作29年。1942年,牛津成立了“苏格拉底学社”。鲁益师一直任学社的主席,直到1954年离开牛津,转往剑桥大学任教。
鲁益师是公认的热爱真理。“苏格拉底学社”在他的带领下,成为探讨、辩论基督教信仰的一流论坛,是当时牛津最受欢迎的社团。这亦让我们窥见,鲁益师与各种思潮对话的能耐和胸襟。
鲁益师护教的风格与路线,与传统方式不同,他更接近阿奎纳、奥古斯丁和伊索。有趣的是,虽然福音界受他的影响至钜,许多寻求真理的人从他的著作里得到启发,突破信仰的瓶颈,皈依基督,然而,他的神学思想与福音界并不十分契合。例如,他对“圣经权威性”的解读,对“救赎论”的看法,以及对“炼狱”的态度,都与福音派有相当距离。钟马田甚至怀疑他不是基督徒(注3)!
鲁益师对基督教的贡献,确实不在神学上,而是在文化对话和护教上。华人基督徒可能都读过鲁益师说理式的《返璞归真》和他寓言式的《纳尼亚传奇》。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文体出于同一位作家,令人纳闷;而这正是鲁益师特殊之处。
巴刻出身牛津,早就知悉鲁益师是牛津最有口才的教师。他称一生受到鲁益师的影响极大。1998年,巴刻写的纪念鲁益师百年诞辰的长文中,提到自《返璞归真》和《地狱来鸿》所受的启发(注3)。
巴刻特别提到,1945年他在牛津刚信主的时候,读到鲁益师在1933年写的《朝圣者的退后》(仿《天路历程》),让他对西方智识界有了清楚的了解。他对这本书爱不释手,屡屡重读。
《朝圣者的退后》是1931年底鲁益师信主后写的第一本书,副题是:“对基督教、理性和浪漫主义一个寓言式的辩护”。在第三版的序言里,鲁益师说:“所有精彩的寓言,目的都不是隐藏,而是显露真理(真实),借着幻想把内在的世界具体化地表现出来。”从这第一本书,我们就可以看见他后来的写作方向。
直到今天,他的护教作品还是被福音界视为典范,是竞相模仿的对象。例如,纽约救赎主教会凯勒牧师,和英国赖特牧师(N.T. Wright)的护教著作,就是受到他的影响(注4)。然而,这些都远不如鲁益师的来得生动、活泼和通俗。更没有人能够像鲁益师一样,把寓言故事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充分传达了基督教的信息,被孩子与成年人共同喜爱。
年代势利眼
面对英国神学家的批评,鲁益师有一次解释:“……要么是高度情绪化的奋兴式信仰,要么就是精英文化中神职人员艰深的论述。这些表达方式,与一般人脱节。我所做的工作就是‘翻译’,把基督教的教义用一般人所能了解的语言表达出来。”(注5)
所谓“一般人”,就是那些受到现代思潮影响的人。现代人总认为:凡是“旧的”,就是过时的。凡是“新的”,不论是新科技,或新想法,都是好的。对这种“年代势利眼”(chronological snobbery),鲁益师深不以为然,认为那是智识上的懒惰(这也是现今流行文化的问题)。鲁益师质问:流行的商品在货架上能摆多久?真正可贵的,是含金量(不变的价值)!
鲁益师早期学习上喜欢走捷径、追潮流,幸得好友欧文.巴菲尔特(Owen Barfield)劝告:不要被“年代势利眼”蒙蔽。他于是终身奉行。这使得他在智识上独具慧眼,并用通俗的方式,把这种智慧表达了出来(注6)。
除此无它
派博使用“浪漫”来描述鲁益师感性的一面(注2)。他的意思是,鲁益师一生都在追求“喜悦”(Joy),这渴求在鲁益师的生命中从未间断。
“喜悦”不同于“快乐”,也不同于“愉快”。偶尔,大自然的壮丽,或是伟大的文学篇章,会触动人的内心深层,让人好像能够触摸到 “喜悦”,但“喜悦”最终是这个世界无法满足的、人生更深层的渴求。鲁益师说,这渴求非常强烈,胜过其它所有的“饱足”,甚至会带来痛苦;不过,渴求中也有愉悦。鲁益师认为,人类这种渴求指向上帝,指向永生。
研究鲁益师的专家,艾伦.雅各布斯(Alan Jacobs)说:“在鲁益师一生中,没有什么比这种经验更靠近他心灵的中心了。”另外一位专家克莱德.基尔比(Clyde Kilby)说:“这个主题贯穿他所有著作之中。” 鲁益师自己也说:“在某种意义上,我人生的中心故事除此无它。” (注7)
鲁益师认为,任何人如果对内在的需求敏锐,也会有同样的渴求。这个渴求,或许与他对“童话故事”(或称“神话故事”)的兴趣有着密切关系,因为这些故事帮助人的想像力超越现实世界。
经过长期的探索,鲁益师于1929年复活节,在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的办公室里,由无神论转变为有神论者——“痛改前非,承认上帝是上帝。我跪下,我祷告。那晚,我很可能是全英国最丧气,也最不情愿,但却回头了的浪子。”
有天晚上,他邀请牛津大学教授托尔金(Tolkien)、雨果.戴森(Hugo Dyson)吃晚饭(这两位都是基督徒)。饭后,他们继续交谈。托尔金到凌晨3点,终于告辞了。鲁益师与戴森,又谈了一个小时。
在写给挚友阿瑟.格里夫斯(Arthur Greeves)的信上,鲁益师说,这次长谈的主要内容是“神话”(myth)。他们在场的几个人,对各国神话都有很深的造诣。只是,鲁益师不能接受耶稣替人“赎罪”的观念——一个无辜的人,替有罪的人赎罪?这太不公平了。不过,在谈话后两个礼拜,鲁益师终于想通了(注6)。
还记得《纳尼亚传奇》吗?埃德蒙背叛,结果被女巫抓住了。为了拯救埃德蒙,阿斯兰代替(赎罪)埃德蒙被女巫杀死。正当苏珊和露西万分悲痛的时刻,轰然一声,石桌裂成了两半。
“这是什么意思?”苏珊问道:“难道这又是魔法吗?”
孩子们听到背后有个声音说:“是的,这又是魔法!”竟然是阿斯兰复活了!
阿斯兰解释,在纳尼亚形成之前有个魔法——如果有无辜者为了拯救叛徒而被杀害,那么石桌就会开裂,死亡就会收回它的力量。后来的女巫并不知道。
可是,这个魔法是怎么产生的?如何运作?故事里没有交代。因为“解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斯兰的牺牲,是那些被解救出来的人有了新生,是公义战胜了邪恶。
在信上,鲁益师说:“基督的故事就是一个真神话……这个神话是真实的故事,真正发生过。请记住,这是上帝的神话。其他民族的神话,都是人间的神话……基督教就是上帝借着‘真实的事件’,把祂自己表露出来。”
鲁益师接纳了托尔金对神话的观念。神话不等同“科幻小说”,神话中隐含真理。借着神话所表达的真理,更为有效。基督教“神话”的中心,就是:耶稣基督的真实故事。
鲁益师进一步说:比起故事本身,那些从“真实的神话”所归纳出来的“教条”,是次等的真理。上帝已经用最确切的方式——实际事件,表达出真理。“教条”不过是将其“翻译”成我们可以把握的“观念和想法”罢了。
换句话说,鲁益师认为,用“神话”方式描述实际历史事件,就如道成肉身、钉十字架、复活等等,远比那些“观念和想法”(教条)更真实、更重要(注6)。这种对“真实的神话”的重视,是鲁益师护教的重心。这或许就是他并不重视神学派别的原因。
理性与真理
派博牧师用“理性主义者”,描述鲁益师理性诉求的一面(注2)。他并不是说,鲁益师“理性至上”,而是鲁益师热衷于用说理的方式来讨论信仰,而非权威性的宣告。鲁益师认为,理性、逻辑和道德观都是普世的,是我们用来了解上帝所创造的世界的基础。
然而,鲁益师又认为,能思考的头脑,并非真理最终的诠释者。理性背后一定有个更完美、更超越的智慧,有个更伟大的奥秘。他说:如果“心思”仅仅依靠“大脑”,“大脑”又仅仅依靠“生物化学”,最后,一切只能归诸于一组原子毫无意义的流动。头脑所能想像出来的东西就毫无意义,比不上吹过树林的微风(注8),因为人本身 “被拆除”了!
理性不能解释人生的意义,不能指导生存的目的。因此,鲁益师向读者挑明:我们凭理性在现世找不到最终的意义。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可能指向着一个完美的未来。既然现实中的一切,都不能从自己具有意义,那么,意义一定藏在它处——极可能指向上帝。人如果离开了上帝,就会完全失落。
他的一句名言,非常传神地表达了这个意思:“我相信基督教,就如我相信太阳升起。并非因为我看见了太阳,而是借着阳光,我看见了其它一切。”(注8)
在一篇讨论基督教与文化的文章里,他说:“拯救一个灵魂,比出版或是保护世界上所有的史诗和悲剧更为重要。”并且,“生命真正的目的在于荣耀上帝,而荣耀上帝唯一的途径是拯救人的灵魂”(注2)。我们就此可以看出,鲁益师的心放在哪里。
结语
鲁益师在他的作品里,把为真理辩论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他的感性和理性,飞跃的想像力与严密的逻辑,这两个相反的领域,是如此完美地融合,就如左脑和右脑的整合,成为一个平衡的人。
鲁益师在《返璞归真》的序言里表明,他一生辛苦耕耘的目的,就是为基督教辩护、解释(翻译),以帮助那些没有信仰的“邻居”。因为他看到,现代文化鼓励人停止思考,鼓励人浮夸、追求新颖,排斥一切旧有的价值和知识。他希望引导这个世界张开眼睛,看到真正的美、真正的善。
鲁益师的传记作者乔治.瑟尔(George Sayer)提到,他的女儿读完《纳尼亚传奇》以后,放声大哭,说:“我不想继续活在这个世界。我希望与阿斯兰一同活在纳尼亚。”
我有同样的读后感。我向往耶稣基督同在的世界。鲁益师的笔,让我感受到一个更可亲近的上帝,一个更值得追求的彼岸。这是我在其它地方未曾感受到的。就如瑟尔安慰女儿的话:“亲爱的,有一天你将会与阿斯兰同住。”这不也是我心里最深的盼望吗?
注:
1. 主要有Walter Hooper,Clyde Kilby。特别推荐Alan Jacobs, The Narnian,和 Jack, A Life of C.S. Lewis。不推荐A. N. Wilson带有偏见的C.S. Lewis: A Biography。
2. 参派博两篇演讲:a) “Lessons from an Inconsolable Soul: Learning from the Mind and Heart of C.S. Lewis,” Desiring God Conference for Pastors, 2010. b) “C.S. Lewis, Romantic Rationalist: How His Path to Christ Shaped His Life and Ministry,” Desiring God 2013 National Conference.
3. J.I. Packer, “Still Surprised by Lewis,” Christianity Today, 1998-9-7.
在2013年发表的一篇访谈中,巴刻认为自己不是(系统)神学家,而是“解惑者”(catechist)。这或许是他能够欣赏鲁益师的原因之一。
4. 参凯勒,《我为什么相信》;赖特,《纯.基督教》。
5. 鲁益师回应自由派神学家Norman Pittenger 1958年的批评: “Rejoinder to Dr. Pittenger,” in God in the Dock, pp. 181, 183。派博在演讲中引用。
6. Alan Jacobs, The Narnian(San Francisco: Harper, 2005).
7. C.S. Lewis, Surprised by Joy(Harcourt, 1955).
8. C.S. Lewis, “Is Theology Poetry?”Essay Collection and Other Short Pieces (London: Harper Collins, 2000).
作者为本刊特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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