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郁
(继上期)
1978年,在邓小平的组织和推动下,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政策。这是中国政府施政的转捩点,也是中国现代历史上的转捩点。从此,中国社会的发展,开始展现新的一页!中国教会也开始为上帝做新的见证!
挡住福音的大墙
近代以来,在西方列强的冲击下,中国人在救亡心态中寻找强国之路。五四运动的旗手们,认为在“民主”和“科学”中找到了这一道路。他们大力鼓吹理性主义,反对宗教,认为宗教如同迷信,违反理性、违反科学。
很显然,这是一种以人的理性为本的人文主义思潮。在1922-1927年的非基运动中,这是内在动力;在1949年开始的共产主义运动中,这仍然是主要推手。
非基运动期间,面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所唤起的热情,以及中国思想界开始兴起的理性主义,西方宣教士深感好像面临一堵又高又厚又结实的墙,挡住了福音的传播。为此,他们发动了长时间的跨宗派联合祷告,求上帝拆毁这堵墙。
然而,上帝似乎没有理会他们的祷告。很快地,中国进入了动荡不安:8年抗战,加上3年内战。接着,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共产党执政。一个政治运动接一个政治运动,和传统决裂,要建立一个崇尚理性的理想社会。
在马克思主义这种意识形态中,以人的理性为本的人文主义,获得了终极性的表达。这堵理性主义大墙,是越筑越厚、越高、越结实了。
我们看到,在五四精神的推动下,中国人愈发相信自己的理性和能力,高喊“人定胜天”,坚决拒绝上帝的祝福。70年代之后,在中国大陆这块土地上,已经没有公开的教会活动,甚至连“基督教这个名词都不容易听到。
五四运动的精神,似乎已经主宰了中国人的思维;上帝究竟要如何祝福中国呢?所有关心中国基督教发展的人,都困惑不解。
在这极端中窒息
当中国人以为自己的理性和力量可以做一切事情时,上帝和中国人开了一个玩笑:放手让我们的理性往极端方向发挥!
人在理性中追求控制一切,把所有事情(包括人的思想、感情、活动)都控制在秩序里。在70年代的中国社会是井然有序的:一切都听从上级的安排,思想必须和中 央保持一致,讲话只能重复上级规定好的语言,工作也是组织上安排的。粮食要粮票,食油要油票,买肉要肉票,烧煤要煤票,等等。
这样的社会,当然也是死板的:思想保持一致,说话保持一致,行动保持一致,每人每月分配油票4两、肉票半斤,等等。一旦遇到农业欠收,就连这些供应也无法保证。中 国社会在控制秩序中停滞不前,中国经济在理性计划中走向崩毁!可以说,五四运动的理性主义追求,在这里已经实现了。中国社会在五四精神中走向极端,并在这 极端中窒息。
这便是人在理性上,对中国社会进行控制的典型写照!
人的理性是在推论中进行的,推论是从前提出发的。也就是说,理性 需要推论前提作为出发点。毛泽东在世时,这个推论前提自然就是毛泽东的思想和说法。1976年毛泽东去世后,“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 都必须拥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要始终不渝地遵循”),被奉为推论前提。
先是对社会各阶层的人进行控制,进而是对自己的部下进行控制,最后是人人自危:对他人进行严格的控制,反过来是自己被严格地控制。镇压别人,自己也被镇压。现实就是这样严酷的!在这种理性推论中,在严格的控制中,中国人的思维走向死亡,中国社会也走向死亡。
摸著石头过河论
邓小平作为国家领导人,在文革期间又起又落,几乎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对于彻底的理性控制带给个人和社会的危害,有亲身的体会。当他第3次复出,推动改革开放时,提出了“黑猫白猫论”和“摸著石头过河论”,主要目的就是对抗“两个凡是论”。
与此同时,他在思想理论界,推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这个讨论,也称为思想解放运动。就其直接诉求而言,是反对“两个凡是论”;就其思想运动而言,是反对空洞的理论争论,而在实际上,消解了中国思想界中,占据主流的理性主义思维。
理论之争是严格的理性主义,邓小平深深感受到这种理论之争(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之争),只会给中国带来灾难,必须放弃! 他的“摸著石头过河论”,具有相当的非理性倾向,是在对河流的深浅、河岸在何处无知的情况下,往前走!
当然,邓小平不是基督徒。他无法直接领受上帝的启示和引导。但是,我们相信,上帝在中国历史发展中,掌握著主权。
五四运动以来,上帝放手,让中国人的理性主义得到充分发展,目的是要中国人知道理性力量的极限。邓小平在落难中看见了这个极限,并力图带领中国人摆脱制约,另寻出路。这是上帝拆毁这堵大墙的一步。
上帝听到了西方宣教士跨宗派的联合祷告。祂按照祂的方式,一步一步地拆毁这堵阻拦福音进入中国的大墙,直至完全、彻底的拆毁!
给三自教会松绑
接着,中国社会进入了改革开放时期。同时,政府开始给三自教会松绑。
1978年12月1-11日,全国宗教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学习并讨论了中央统战部的《关于当前宗教工作中急需解决的两个政策性问题的请示报告》,强调宗教领域统战工作的重要性。很快地,国务院恢复了宗教事务局,落实宗教政策。
1979年2月1日,上海宗教局邀请宗教界人士参加茶话会。吴耀宗作为基督教代表,参加了会议,并发表讲话,认为宗教信仰自由是宪法赋予的权利,主张基督徒参加现代化建设。
同年6月,上海三自会恢复活动,着手重开教堂,进行主日崇拜。全国各地的教堂建筑,也陆续地归还给教会。
1979年3月15日,《人民日报》发表短文《宗教和封建迷信》,认为基督教等宗教作为“建制性的宗教”,和“封建迷信”不同,只要正确引导和管理,可以参与到社会主义建设中来。
这是一篇试探性的文章。同年10月17日,《人 民日报》发表文章《全面贯彻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强调宗教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不能采取压制、打击,而是要团结信徒,进行正确引导和教育。
1980年10月,政府为了适应与海外基督教机构的联系,成立了中国基督教协会。由于政府认可的教会只有三自教会,所以,协会只有一个成员,那就是三自教会。这样一来,协会和三自会等于合为一家。从此,在中国教会史上有了“基督教两会”这一称谓。
进入80年代后,多年不见踪影的基督教,突然又出现在中国大陆,但像一个大病未愈的病人,举步维艰。虽然教堂已经归还,教会崇拜活动开始恢复,然而,教会领袖心有余悸,对政府的政治控制唯唯诺诺,甚至心甘情愿地配合政府的宣传,与政府忠实合作。
不过,作为教会领袖,必须配合政府的统战工作,尽快恢复教会活动。摆在他们面前的困难是,教会崇拜活动需要牧师,各项事工需要人才,信徒属灵生活需要圣经、赞美诗,和各种属灵书籍。一切都奇缺!于是,开始恢复神学院,和印刷圣经、赞美诗,并筹备《天风》杂志复刊。
教堂开始了久违的教会生活,与久违了的敬拜赞美声!参加教会活动的信徒,主要是年迈老人。他们多年没有进过教会,没有领受圣餐,甚至没有祷告生活。不过,他们还记得自己拥有基督徒这个名分。这么多年的苦难,他们挺过来了。这不是容易的。因此,他们向上帝献上感恩的心。
三自和家庭教会
整个80年代,三自教会稳步恢复,迅速发展。注册信徒人数,在这个10年中,从70万增长到400万(不计家庭教会信徒)。
1979年,三自教会领袖吴耀宗和赵紫宸相继去世。丁光训成为三自教会的主要领导人。
1980年10月,全国基督教会议在南京召开。会前,丁光训为了和家庭教会和好,专门邀请家庭教会领袖座谈。在这种和好的精神驱动下,该次会议的决议中,加进了有关家庭教会的条文:承认家庭教会,不以之为非法,但家庭教会要走“爱国爱教的道路”!
1989年2月,丁光训在洛杉矶访问时,谈到要在1991年解散三自教会,并确立中国基督教协会为最高机构,管理中国众教会。不过,这一想法并未实现。
80年代是中国社会解放思想的年代。其思想解放运动,似乎也引发了丁光训的反思。众人皆知,三自运动始于50年代,因紧跟着中国政府当时采取的消灭宗教政策,三自运动的领导人做了很多伤害教会和信徒的事。丁光训希望能够卸下这个历史包袱,并努力去做一些补偿。
1988 年,丁光训和金陵神学院学生谈到:“50年代后期起,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路线、‘左’的路线、恨的路线,在我国日益抬头……我追随过这条路线……我正在按我 今天的认识,投身于反‘左’工作。现在,我在神学院,在教会,在社会上,都尽我的力,不让‘左’的东西继续害人。我求上帝悦纳我这一忏悔的表现。”
就丁光训在80年代的所作所为来看,这段话在相当程度上是真诚的。他积极推动各级地方政府,落实中央的宗教政策。在为三自教会说话的同时,也照顾到家庭教会的存在,甚至希望三自教会和家庭教会能够和好、联合。
然而,三自教会背负著沉重的历史包袱。它一直是中国政府的一颗棋子,也参与迫害了不愿参加三自教会的弟兄姐妹。随着在50年代“三自爱国运动”中受迫害、入 狱的家庭教会领袖陆续出狱,三自教会领袖在运动初期的丑恶作为,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于是,三自教会和家庭教会,在80年代初出现的那一点点和好气氛,很 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双方的不信任,进一步加深。
不是幸运,是保守
在恶劣的环境中,在中国社会的角落,基督教家庭教会以不被人注意的方式,迅猛地发展了。
70 年代的中国,人们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一个无意的动作,如没有在墙壁上挂好毛主席像,或毛主席的书在桌子上没有放整齐,就可能被当作反革命,揪出来批斗,甚 至入狱。一句不在意的话,如调侃某位领导,在他人举报下,也会成为“阶级敌人的恶意攻击”,从此终结政治生命。能够挺过这10年,对于每一位中国人来说, 都是一种幸运,值得谢天谢地!当时能够继续秘密聚会的基督徒,屈指可数,因为一旦被发现,就是灭顶之灾。绝大部分基督徒和其他中国人一样,谨言慎行,免得 在政治上说错话、做错事。没有人敢在大街上公然宣布:我是基督徒!只敢在心里暗暗地祷告。
在上帝的带领下,他们终于走过了死荫幽谷,持守 了自己的信仰。他们明白,这不是幸运,这是来自上帝的保守,所以他们首先感谢的是主恩。80年代初期家庭教会聚会时,大家挂在嘴上的,就是这句话:“你尝 过主恩的滋味吗?”就这一句话,几十年来的甜酸苦辣,都化作了“主恩的滋味”。仅仅凭著这句话,大家在一起聚会、分享,进而传福音,给那些没有尝过主恩滋 味的人。
这是收割的季节
虽然,王明道、袁相枕、谢模善、林献羔等这些老一辈的传道 人,出狱后有好几年,都在受监视的状态,无法在更广范围内,带领教会。但家庭教会在80年代的复兴和发展,几乎是无法追逐的!进如雨后春笋般,家庭教会在 各地出现,人数急剧上升。林献羔回忆:“1979年9月,大马站恢复聚会,开始时每次只有4、5人。之后,便迅速增长。我们把天台盖起来,作聚会用 ;到1981年2月,已经是在3楼讲道,2楼以播音器播音了。后来虽因我尚有5年附加刑,没有集会自由,而暂停大聚会半年,但却借着这半年的时间,把破旧 不堪的楼房重新修建,实在是上帝巧妙的安排。至此,在这里受浸的弟兄姊妹已有43批,共1364人(1980年7月6日至1988年10月4日),每主日 均有300多人聚会。”
一则记载:山西省侯马的“耶稣家庭”,于1979年就开始恢复聚会,吸引了100余人参加。1982年,传道人高老先生出狱,带领这个教会。1988年,高老先生去世,前来送行的基督徒达千人以上,送葬队伍十分壮观。
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这场政治运动之后,基督教似乎消失了。然而,当我们进入80年代这段历史时,我们不得不惊叹,上帝在中国教会复兴上的奇妙作为!文化大革 命的破四旧运动,冲击了所有宗教,传统的佛教和五花八门的民间宗教,首当其冲。这场运动给基督教福音在中国大陆的传播,扫清了障碍。当政府给教会松绑时, 基督教内部没有人会想到,原来庄稼已经熟了!
这是收割的季节!
( 未完待续)
作者现为北美中华福音神学院历史神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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