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欢呼(诺虹)2016.02.04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16.02.04

文/诺虹

一、

安惠坐在计算器前,看着显示屏上的一行字,心理感到沉沉的。上面写着:“联络人来信0封”。

“都已经10天了,为什么还不回信?”

在这无声抱怨的同时,安惠又情不自禁地把视线,投向了那张她和未婚夫钟杰成的合影大照片上。照片上,杰成和她都那么开心地笑着,杰成的一只手搭在她的右肩上,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左胳膊,好像在说:“我要珍惜、握著你。”

安惠注视著照片,虽然是6年前在国内拍的,但依然色彩清晰、明朗。6年了,上帝把他们先后带出国门。钟杰成去了M国,现在正读博士。安惠来到了N国,修读神学。

为了专心完成学业,两人的婚期一直后延著。在他人看来,他们分开这么久,又在不同的国家,感情很难不生变化。但是感谢主,这些年一路走过来,他们始终相爱、忠诚。

但是,安惠也感到,她和杰成之间,还是存在着感情的中间层。然而她说不清,那里面到底夹杂着什么。就像半个月前,杰成要搬家,他答应安惠,一拿到新的电话号码,就立刻告诉她。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杰成既没有来email(电子邮件),又没来电话。

安惠很生气。她完全可以去封email,问问杰成是怎么回事,但也不知怎的,就是有一股劲在她里面顶着,生出一个意念不住地说:“他为什么不回信?好,我就等,绝不先联络他。”

就这样,安惠每天早早地打开电子信箱,好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没有email,没有电话,甚至他在M国新搬迁的地址也没有。他好像就这样从她的生活中,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安惠心里的焦虑在膨胀。多少次,她已经打好了一封email,可是手握著鼠标,就是没有力气点击“发送”。因为那样的时刻,她心里对杰成的不满,大过了对他的担心和挂念。

这种情绪扩散到全身,似乎变成了她自尊、面子的支架,使她毅然选择“关机”。

二、

初春的夜晚,月亮穿行在厚厚的云层中,时而光亮如镜,时而又神秘地隐匿起来。

安惠坐在窗前,望着那轮飘忽不定的月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有一节经文在她心中出来:“况且我们的软弱有圣灵帮助,我们本不晓得当怎样祷告,只是圣灵亲自用说不出来的叹息替我们祷告。”(《罗》8:26)。

安惠平静下来了,轻轻地开声祷告:

“亲爱的主耶稣啊,我要把我和杰成的感情交在你手里。虽然以往的岁月,无数次见证过你对我们的清楚引领和保守,我们也有彼此相爱一生的信念,可是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把我们两个人的心灵隔开了。

“但你是掌管人心的主,你对我的认识、了解,远超过我对自己。求你让我明白,我的软弱究竟是什么。不要使我在那模糊不清中挣扎,帮助我脱离这么负面、压抑的感受,让我明天可以用很正确、平稳的心,给杰成发email。”

祷告过后,安惠打开了音响,一首温柔中略有感伤情怀的诗歌轻轻地飘了出来:

你生命吐馨香有如一袋没药

我将你珍藏在我的胸怀

南风吹雪花飞 年年许多岁月

久久终不改我的深爱

虽有荆棘丛 生在我的园中

他医治我的伤 除去我的忧

你生命吐馨香 有如一袋没药

我将你珍藏在我的胸怀

长相依不分离,我将你的爱情

深深刻印成我的性命

安惠被这如泣如诉的诗歌,特别是“虽有荆棘丛,生在我的园中,祂医治我的伤,除去我的忧”深深地感动了。

“去正视你生命园中的荆棘丛吧,就是那些被称为哀怨、自忧、痛苦的东西。去恳求基督的没药敷在那伤患处,让主的圣手拿走创伤留痕,那么你生命的荆棘丛,将被玫瑰园所代替,喜乐油会代替素麻衣!”

安惠她双膝跪下,眼泪静静地流了出来。她感到了那位升上高天尊荣的大祭司,就在她的身旁,

“因为我们的大祭司并非不能体恤我们的软弱;祂也曾凡事受过试探,与我们一样,只是祂没有犯罪。所以我们只管坦然无惧的来到施恩宝座前,为要得怜悯、蒙恩惠,作随时的帮助.”(《来》4∶15-16)

三、

十多年前,安惠在家庭教会的聚会中认识了白腓立。他是美籍华裔,在安惠所在城市的大学教英语。

听弟兄姐妹介绍,白腓立于大学时代归主后,就在一个基督徒的团体中,接受非常严谨的信仰生活操练。他完全按照团队领袖韦雅各的教导,甘心为主受苦。

韦雅各以他的宣教的异像和热忱,感动了一些年轻人奉献。他们以英文教师的身分,去往非洲和亚洲各国,向当地人传福音。

白腓立在中国有3年的时间,他已带领了不少的学生、老师信主。当时,安惠已在那一带的家庭聚会中事奉,在信徒中有一定的影响力。但年轻的她,是多么需要成熟的属灵同工的陪伴和支持啊!

她很钦佩白腓立对圣经那么熟悉,还有他那颗爱主的心。

但是,安惠给自己的界线下得很清楚,因为她知道韦雅各给团队定下一条纪律,不允许团队中单身的弟兄姐妹,与他们宣教国家的姐妹或弟兄产生私人情感。听说,他们的一个弟兄去北京工作后,破坏纪律和一名中国姐妹结了婚,结果就被除名了。

所以,安惠和白腓立的交往非常谨慎,只是向他请教一些圣经里的问题,和教会事奉上所遇到的困难。

但是随着教会的需要越来越大,安惠只得请腓立多多帮助。特别是扶持弟兄的工作,他们不得不一同来做。渐渐地,他们之间开始默契了。

在聚会中,白腓立的中文有限,安惠就把他要表达的意思,完整地说出来。每当这个时候,安惠感到白腓立看着她的目光,透过镜片闪烁出异常热烈的光亮。

安惠也会在白腓立身体不好的时候,做一些好吃的去看望他。

两个人只要探讨起圣经,就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在主里的情意不断加深。特别是看到在他们共同的扶持下,几位弟兄迅速成长,并且由白腓立亲自为他们施洗。

这一切的一切,使安惠情不自禁地憧憬著一副美丽的图画:她和腓立心心相映,在美好的服事中携手并进,有一个充满喜乐、平安的家庭……

但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韦雅各定下的纪律,也会在她的心中出现。看得出,白腓立也有着许多无法表达的情意。

记得有一次她对腓立说过:“情感好像风筝,虽然放飞的线在上帝的手中,但有时它也会在空气阻流中挣扎。”白腓立沉默了好长一会儿,轻轻地说了一句:“人说的都不算,只有上帝说了算。”

但他们也只能把想说的话放在心里。越到后来,沉重感越大。特别是白腓立完成了教学合同,就要回美国的前夕,他们两人在聚会开始前,面对面地坐着。突然,白腓立深情地说:“安惠,我愿意用一生来保护你……”

火车站,白腓立和送行的人一一话别。最后,他站到了安惠的身边,紧紧地握住安惠的手:“我会回来的,我想一辈子留在这里。”那双手特别有力,很久都不愿松开。安惠把一个精致的小礼盒交给腓立,对他说:“这是送给你作纪念的。”

安惠没有告诉他,里面放著的是一盒录音带,记录了安惠对他的一片真情……

四、

在祷告中,安惠又看到了这过往的一切。她想停止祷告,因为她感到圣灵要她更深地回忆当年所受的冲击和伤害。

“噢,不!主啊,人说事过境迁。圣经也是教导我们忘记过去,努力面前。我早就饶恕了腓立,这些年来我都求你祝福他。为什么还要我再挖一次伤口呢?”

安惠一边流泪,一边向主说,她希望圣灵不要在她里面继续探索下去了。可是她觉得有一个声音在问她:

“你真的伤愈了吗?你真的忘记了过去,还是压抑了过去?有没有一些问题,像储藏室乱七八糟的杂货,充塞在你心灵的角落里呢?”

安惠震惊了。她走到洗脸池旁,清洗自己满是泪痕的面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回书桌前,坐下。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她轻轻地对主讲:

“主耶稣啊,‘黑夜已深,白昼将近’,我承认我心里有压抑的沉重,我自以为走出了痛苦,其实却还受着那变相的束缚。今天我愿意经历你对我的生命的重整、医治,请你光照我的盲点,带给我心灵的白昼!”

五、

没有任何的回音,自从腓立回美国后,安惠就没有一星半点有关他的消息。她是多么希望,他听了她鼓足勇气才录制的、表白心声的录音带后,能对她有所响应。但是安惠怎么也没想到,白腓立竟然不给她只言片词的消息。

一晃就过去了快一年。安惠常常在心里问上帝:“这是为什么?”不过,安惠是坚强的,她没有让人看出她心里的挣扎,依然带领聚会、传福音。

当白腓立重新站在她面前的时后,10个月已经过去了。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在大学校园的花坛前,他们很平静地站着。还是安惠先打破了沉默:“腓立,你听了我的录音带,你怎么想的呢?”

白腓立看着她,说出了他永远再不能收回的话:“你知道我们的纪律,所以,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和另一位弟兄都下了决心,两年之内不谈感情,不结婚!”

安惠回到家,躺在床上,一串串冰冷的泪,默默地从眼角滴在枕边。

仅过了半年,安惠听说白腓立和一名香港姐妹,在美国举行了闪电式的婚礼。安惠请人转去了一份贺卡。

六、

钟杰成到安惠家聚会不久,就被她吸引了。

安惠经过长久的祷告、等候,特别是主向她显出了不少的印证后,终于接受了他送的一大捧美丽娇艳的鲜花。花束中心两朵洁白怒放的百合,尤其令安惠深深感动。从那时起,她和杰成开始了共同经历主恩、经历风雨的日子。

“主啊,我和杰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可是我也发现,自己总是要求杰成更主动、更殷勤,稍微不满意就有情绪出来。这些天竟然会如此抗拒给他发email问问情况。请你告诉我,这深处的原因究竟在哪里?”

辅导老师在上课时所讲的一席话,在她耳边响起:

“很多过去的经历及感受,今天仍在人的记忆中,影响着人的生命和生活。基督徒的今天,也是由无数的昨天积累起来的。

“对我们的经历,上帝并不是像电影剪辑师那般,‘咔嚓、咔嚓’地将其从我们的记忆中删除。祂要医治你,使你的心思、言语、行为,不再被潜意识里所储存的委屈、愤怒、对立、紧张所掌控。

“上帝会让你很真实地,经历在基督里面心意更新而变化的过程。”

被压在心灵最底层、由白腓立带来的痛苦感受,就是那美好的憧憬被完全撕毁的强烈冲击,从安惠心底浮现了出来。

安惠看到,自己的委屈、自责、对白腓立的怨气,在这些年间并没有真正化解。因此,不知不觉中,自己变得越发敏感了。

就是这种委屈、抱怨的情结,使得自己对杰成有了“他必须主动”的要求——原来自己是把对白腓立的不满,转移到了对杰成的这一段感情里。最可怕的是,自己竟对此一无所知。

安惠明白了,什么是损毁她内心平安的潜藏“杀手”,那不单单是罪,还有因遭受挫败而在她心里产生的自卑、忧郁、愧疚、难过等等一系列负面的思想和感受。

人往往没有意识和察觉到这些东西存在的不合理性;即使察觉到了,也只是做点很简单化、肤浅的处理,不是压抑就是忽略,然后再告诉自己:我已经放下了。

岂不知,这些积存的灰色势力,日久天长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毒根体系,向外散发,给其他人造成危害。

安惠忽然觉得,自己对“老我”有了更多的认识,她要进入圣灵带领的记忆医治:在有罪的地方,请求主的饶恕和洁净;在受伤害有痛苦的地方,请求主的缠裹和医治。

她求主耶稣彻底除去在她生命系统内的“毒根”。

当年,当她遭到白腓立拒绝后,她并没有多求主安慰她的痛苦,却求主让她格外刚强。她要把眼泪吞进肚子里,要做到靠主喜乐。

因此,当白腓立回来聚会时,面对他的忧郁、关注的表情,她故作热情大方,和他打招呼、问好。当白腓立破天荒地打来电话,表示想和她谈谈的时候,她却冷淡地说:“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回答得好干脆,不留一点的余地。

可是她的心里却在呐喊:“白腓立,我不要再去面对你,因为我的自尊心,不愿再受伤害……”

想到这里,安惠失声痛哭了起来:

“主啊,你知道我10年前所受的心灵撞击、被人辜负的伤情!可我今天才明白,这些对我的影响是如此的深!我真情的憧憬被冷冰冰地撕碎了,我内心有痛楚,和不受尊重的羞愧感。

“主啊,求你的爱来医治这隐藏的伤口,求你把这一份苦与忧从我的里面拿去,‘因为你见过我的困苦,知道我心中的艰难’。你是施恩有慈爱的主啊,我受伤的心,一定可以在你的里面复原!”

七、

安惠觉得自己被圣灵再次带到了主耶稣十字架那里。

在十几年的信仰历程中,她多次从十字架的大爱中得到力量。特别是在那些日子,面对感情的冲击,又没有知心的同伴可分享,只有完全依靠主。结果是,正如妈妈所说:“女儿啊,你虽然没有得到爱情,但上帝更深地得到了你。”

在后来一个春天的早晨,她看到了在空中飞翔的风筝,以及那金色美丽的报春花。看着、看着,她似乎听到了那“冬天已往,雨水止住过去了,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与我同去”的召唤。

于是,她不禁作出了一首柔婉深情的雅歌来献给她的良人:

1.

你是我心所歌啊,你是我情所恋,甜美中你最甜美,

圣洁中你完全。

2.

玫瑰花虽然芳菲,百合花也皎洁,但你名更为绚丽,

你显现更明亮。

3.

葡萄佳果虽香甜,你恩言更甘醇,羚羊小鹿可欢腾,

你带我向上飞升。

副歌:

清纯之灵啊,切切渴慕你,与我心相应深深密契…….

就这样,主的爱陪伴着她,她在事奉的道路上没有停步。

事隔10年后的今天,上帝更让她看清了,在她爱主之心的下面积蓄的一些“缠累”,看见了一个十分真实的自己,那是个柔弱、忧伤,又在与怨恼、自卑抗争着的她。

“主啊,请你医治我吧!因为你曾被称为忧患之子,因为你代替我们的忧患,担当我们的软弱。过去我只求你,使我不被失败或困难打倒,为此强压了一些伤情,还以为那就叫靠主刚强。

“主啊,我错了,封闭的那一部分,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搅扰,妨碍着我在你里面真正更新和转变!如今我要走出那个封闭,我要把10年前经历感情破碎、充满柔弱、忧伤、怨恨和自卑的安惠,放在你面前,求你安慰她……”

安惠的眼泪不停地流着,她听见了主对她说:

“孩子,我不轻看你纯洁的真情,我愿意抚慰你的创伤,因为我也被人辜负和伤害。那一种心痛曾使我心脏破裂,流出血与水,但我受的刑罚是为你得平安!”

安惠热泪滚滚,她体会到十字架上鲜血淋漓的主无人可比的哀伤,她感到她整个人被主的爱环绕着,这爱如温柔的火,将她里面封闭了10年的怨情和委屈熔尽了。

安惠打开圣经,翻到《诗篇》第30篇,她轻轻地念了出来:

“耶和华啊!我要尊崇你,因为你曾提拔我,不叫仇敌向我夸耀。

耶和华啊我的上帝啊!我曾呼求你,你医治了我……

因为祂的怒气不过是转眼之间,祂的恩典乃是一生之久。一宿虽然有哭泣,早晨便必欢呼。”

八、

坐在计算机旁,安惠手握著鼠标,点击了“发送”一栏:

“亲爱的杰成:你好!非常想念你。一直在等待着你的消息,请来信告诉我你近来的生活好吗?……”

安惠甜甜地睡了。她梦见了杰成和她在绿色的原野中,一边奔跑着,一边放飞著美丽的风筝。忽然,白腓立手中也拿着一个风筝出现了,他笑着对他们说:“这只风筝名叫‘主的医治’。看,如今我也得到了平安和喜乐。”

有一条清亮的河水从他们身边流过,他们全都浸在水中,是那样的温暖。安惠听到了一个好像天使的声音:“这明亮如水晶的生命河,是从上帝和羔羊的宝座流出来的,要医治你们,也要洗净你们。”

当第一缕光线照射进安惠房间的时候,有封从杰成来的email正急急地等着她去看:“亲爱的惠:十分抱歉,我把你外出的日期搞错了,以为你已经出外短宣了。我天天记挂著你。

“亲爱的惠,我的新电话号码是……请速与我联系。在主里永远爱着你!”

作者自新加坡神学院获基督教文学硕士学位。现居瑞典,在瑞典乌普萨拉大学神学系的“宗教与社会研究中心”任基督教文学写作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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