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
本文原刊于《举目》82期和官网2017.01.05
惊喜的旅行
去南庄纯属意外。本来要去宜兰,想亲自体验传统的手工艺术,再看看蔚蓝的海景。但好友临时起意,要带我们去南庄看油桐花和萤火虫。我从没见过油桐花, 不知 花是如何璀璨,居然能让南庄的桐花季如此出名。而萤火虫是童年的记忆,想到能在山中找回回忆中那一闪一灭的美丽图画,我心中开始有了去南庄的期待。
好友多年不见,千山万水的隔阂 ,在见面一瞬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车里聊兴正浓,许多景色飞驰而过。直到车子拐进了山林,在毫无预警下,那满树粉白的桐花,“哗”地一股脑迎面扑来,惊喜一下撞进了胸怀,不知如何用语言描绘,只能 “哇!哇!”惊叹著。
那花真是大喇喇地,毫无畏惧地在绿林中怒放著。连成一片,完全没有想像中的柔弱、羞涩。老友把车停下,告诉我们,下车看一地的白花铺雪,才更是别有风味的景致。于是我们下了车,在林中小径漫步。
风吹落桐花,桐花在我们眼前、头上、身后如雨般的撒落。我们仿佛行进在婚礼的殿堂,承受着缤纷的祝福。我们追逐着落花,生怕那洁白落了地,沾了尘埃。接住了,就像孩子般地大叫,没接住,就忍不住一声叹息:美丽与永恒为何就不能共存呢?这花灿烂盛开后,终究要落为一地白雪,直到来年再绽放一树芳华。
顺着小路,弯进路边窄径。简单的农舍,几畦农田,几个打水车,衬著满篱笆的牵牛花——就像一幅画,安安静静地陈列在我们眼前。我们嘈杂的心,静了下来:乡间的景色,原来可以这么美丽、真切、充满诗意。
“该多拍几张照,回去向别人展示一下,让别人羡慕死!”我们不怀好意地嘻笑着。啪啪啪地将身影与美景“狠狠”地装进镜头里……
好友提议说, 到南庄怎能不尝尝客家菜?于是我们来到一家客家馆吃晚餐。在餐馆主人的推荐下,我们细细品尝了农村的野菜、新鲜的竹笋、客家著名的小炒。这是一顿和大鱼大肉迥然不同的晚餐…… 竹桌竹椅, 溪水潺潺,昏黄的灯光下,我们聊著彼此事奉中的酸甜苦辣。没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却满了许多磨练后的感恩。
晚餐后,趋车到满是萤火虫的山间。乍看到车外一片忽闪忽灭的小灯盏时,我忍不住发出一串欢呼:“萤火虫,萤火虫耶!”
迫不及待从车上跳下来。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捧住那每一盏盏闪烁的小灯盏。 这些小精灵真是太美了!我禀住呼吸,生怕吓走了它们的轻盈款摆。忽地,雨从四面八方轻洒下来。刹那间,萤火虫仿佛穿上了白纱,舞得更朦胧,更神秘了。
“这样的天气,是萤火虫出来最多的时候。” 老友说,于是我们兜著细雨,忘形地,追逐跃上飞下的精灵。
美好的欢聚
下山回程的路上,老友打电话约了另一对多年不见的友人相见。只听到电话那头友人兴奋地叫着——30年没见了,谁还能找得到理性的言语,表达心中的惊喜呢?
见了面,环肩一抱。一连串的问题,就像鞭炮似的,劈哩啪啦一个接一个。太多的变化,如同许多的线头,需要重新连起。家庭、孩子、工作、事奉……我们惊讶地发现,这些年,两位好姊妹居然都在致力于同性恋的议题。
为反对教课书中错误的内容,他们走遍全台:她们到各个学校演讲,接受电视访谈,利用各样机会,教导学生正确的婚姻观,性别观。然而,她们的劳碌,换来的却是排山倒海的攻击、压力,甚至威胁。
“我们是为真理打仗,所以即使有生命危险,我们也不怕。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我们都会为挽救下一代而摆上。”她们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勇敢的光彩。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纤细瘦弱的女子,突然觉得她们好像高大无比的巨人。她们活得那样昂首阔步,那样理直气壮。多年未见的聚首,她们 让我体会什么是“长大成人”,什么是“满有基督长成的身量”。
但,我绝对没有想到,这样美好的欢聚,这样美丽的旅程,竟成了人生的绝响,成了回忆中最深沉的怀念。
意外的休止符
乍听到一起踏青的好友,得了四期癌症的消息时,我完全无法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会? 她还那么年轻,她看起来那么健康,她的日历上还有满档的行程,她还兴致勃勃,要为上帝打更多美好的仗……
而当年共看的油桐花,仿佛还飘在身上;那夜一同品尝的客家菜,仿佛还留在嘴里;雨中捕捉的萤火虫,仿佛还握在掌心中;那夜口沫横飞谈的理想,仿佛还等着我们去完成……怎么,她的人生,忽然就唱到了休止符? 这一切,是不是太残忍了?
记得我曾告诉她,会把这次难忘的旅游和珍贵的相聚,写成文章,投在她负责的刊物上。她还兴奋地叮嘱: “记得,一定要写喔!”
我尚未完稿,她却抢先对我的懒惰给了警告。她不要看了,她也不能看了,想到这一切,我就悔恨莫及,心如刀割。
后来传来消息,她动了手术,接受化疗。我先生利用回台的机会,去探望她,还拍了照寄回来。照片中的她,十分瘦弱,却依然美丽。她的脸上绽放著灿烂温柔的笑容。她安慰每一位到访的访客,她那预备好与主相聚的喜乐和盼望,让人稀奇,甚至嫉妒。
她终究还是去了。接到消息的那天,即使隔了千山万水,即使心理早有准备,我还是无法接受。看着她过世前发给大家的代祷信,我的泪止不住在心底奔流。接到她先生在她过世不久后发出的简短送别心声,更是心痛到一脸模糊。信主这么多年, 我还是无法放下孩子般地撒赖,问天父:“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爱主,事奉主的人会遇到这样的事?”, “为什么这么早要把她接去?”……
美好的果子
令我想不到的是,在她最痛苦的生病期间,她居然还完成 了一本写给高中生以及大学生的爱情书(《神啊!说好的那个人呢?》)。她盼望借着这本书,能帮助年轻人建构起合上帝心意的爱情观。在这本书的一篇文章中,她写道“从得知病情以来,我心中没有一丝恐惧,担忧。心中始终及时涌现圣经的话语和诗歌,众人的代祷,关怀,形成绵密的爱网,让我经历说不完的恩典……”
她改了诗人痖弦的诗说:
“而既被目为一条河总得继续流下去的,虽不再繁花灿灿,溪水旁的树依旧按时结果。”
在人生最后的旅程,她仍旧保持风格,走得又优雅, 又有价值。就像满树灿烂的油桐花,盛开出全部精华后,就甘于无悔地飘落;又像轻盈的萤火虫,闪出最亮的光彩后,留给人无限的思念。在她生命最后的阶段,她也是拚命奋战,留下美好的果子,让人一生怀念。
那年我们一起走过的山林小径,成为了我和她最后的记忆。那间小店里的高谈阔论,也成了我们心灵最后的回响。她的离开,虽在意料之外,但我却仍然感谢, 因为在人生的一段旅程里,我们曾一起放下忙碌,一起开心驻足,一起享受山光美景,一起走过意外的惊叹欣喜……
当有天, 我们在最美的黄金城碧玉街相聚时,我会再问她:“要不要多拍几张照, 向别人展示一下,让别人羡慕死?”
怀念有了盼望,就不再深沉难熬。
作者现居美国北加州。
编注:本文乃是记念前台湾校园福音团契朱惠慈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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