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然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2017.04.03
“为了追梦的傻子
为了每颗刺痛的心
为了失败搞砸的我们……”
——节录自电影《La La Land》主题曲《Here’s to the ones》。
真我时代
“真我”时代(the Age of Authenticity)来了!上个世纪末,重量级哲学家Charles Taylor如此宣告。(注1)
我是谁?谁能决定我是谁?是社会?父母?还是我的恋人?
以宗教信条、社会规范或伦理爱情,当作人生方向的参考依据,已是过气的封建!在真我时代里,我们只问一个问题:这是否忠于真我?
受存在主义影响,真我成为判定是非的新参照点(self-referentiality)!当真我做了决定,只管义无反顾向前冲!其他的伦理价值体系都只是相对的,惟有做真我才具有终极的道德意义。
于是,我们毫无保留地忠于自己的个性、感觉、想法、品味、性取向……绝不容许旁人说三道四,即使我们的坚持可能愚昧唐突、惊世骇俗,即使恋情告吹、妻离子散,即使全世界都反对它,我们也虽千万人吾往矣!
追寻真我,忠于真我,成为这个时代最时髦、最具道德情操、最政治正确的新生活运动,它更被调配成温情励志的心灵鸡汤,包装成电影、电视、小说、漫画、音乐、艺术……在我们的生活中,如影随形、无远弗届、无处不在。
如此,忠于真我成为今年最火的电影《La La Land》背后体现的主要价值观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哲学上的偏执
有时候,一部卖座的电影,一本书或一首歌,我们需要抽离它风光的温度,才能从时间的远方看清楚它的相貌。
屡获大奖肯定的《La La Land》就是这样的一部电影。导演Damien Chazelle深谙当代文化思潮的流向,他恣意挥洒著罕有其匹的艺术才情,并驾驭观众情绪的神奇魔法,把一个平凡的故事,说得如此不平凡,让每个人都能在电影里找到自身处境的共鸣点,这是导演了不起的本事。
然而,当各种惊喜和影音感官上的刺激慢慢褪色,我们检视电影沉淀下来的结晶体,不难发现,女主人公Mia性格里透露著一种哲学上的偏执,让她在当代文化里显得格外迷人!
Mia明明不爱爵士乐,却爱上男主人公Seb对爵士乐的那一份执著。“我们总对别人的狂热感兴趣”(People love what other people are passionate about),导演用这句台词来铺陈他对真我的坚持。真我时代里,我们不仅坚持做自己,也期待别人忠于真我。
爱情必须为“真我"服务
Seb和Mia借着工作成就来追寻真我,定义人生的价值,但是当美丽的爱情成为自我实现的牵绊时,两人就陷入了天人交战。
Seb去搞流行乐团,选择把爵士乐梦想暂时放一边,以提供Mia一个稳定的经济生活条件,此举彻底激怒了Mia。那一幕戏至今让我胸口仍隐隐作痛,说好的幸福呢?到底是爱情继续向前冲?还是就此分道扬镳?在黑暗的戏院中我屏住了呼吸。这一场激烈的争执,无疑埋下两人分手的导火线!
Mia不要Seb为爱情做任何改变,他的犠牲,在她的眼里就是对真我的背叛!追寻真我的道路上,不能有片刻的偏离,不能等待,不能忍受任何对真我的不忠!
何其讽刺?根本不爱爵士乐的女生,却因男生背叛爵士乐而崩溃!
如果《La La Land》是好莱坞新的文化风向球,那么它所传达出来的信息是:“做自己”胜过“为爱犠牲”!爱情必须为“真我"服务,爱情的价值在于激励对方“做自己”。
最可怕的小三
在真实人生中,要进入一段亲密关系,期待彼此不能改变,是荒谬的。在爱中一定会带来犠牲、妥协和改变。如果两个人坚持只愿意作自己,这样的爱情注定要以分手收场!
前阵子,重读金庸武侠小说《神雕侠侣》,看到全真派始祖王重阳和古墓派女侠林朝英,两人为了自我实现,心高气傲、互相争竞,错失爱情,遗憾终了。
其后人杨过和小龙女,则是摆荡到另一个极端:全然放下自我,全然不顾世俗礼教,以爱情为生命全部,“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金庸塑造神雕侠侣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日光之下,人们摆荡在爱情和真我两个极端间。
《La La Land》有意思的地方是,它打破了好莱坞长久以来爱情至上的陈腐,让真我登上了偶像的宝座。在这尊崇高伟岸的大神面前,爱情卑微脆弱,不堪一击!真我是两人世界最可怕的小三。
追寻真我是如此的残酷疯狂,以至于Mia在试镜的时候唱出:“为了追梦的儍子,为了每颗刺痛的心,为了失败搞砸的我们……”(注2)
电影最后安插“另一种可能的结局",是导演的仁慈,以慰藉那因追寻真我而受伤的心灵。
幸福, 毕竟只能发生在梦里!
祂按著名叫自己的羊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曾获普立兹新闻奖)Wesley Morris,不久前写过一篇文章《那一年,我们追寻真我而不能自拔》(注3),我们跌跌撞撞、寻寻觅觅,渴望发现自我存在的价值和定位。
《La La Land》以一段爵士歌舞秀《又是美好晴天(Another Day of Sun)》拉开序幕,洛杉矶从Glendale到Santa Monica塞得动弹不得的高速公路上,日光下一张张焦虑的众生脸谱,描摩的其实就是你和我。我们困在人生的车阵中,动弹不得,多想跳出艳阳的车外奋力一搏?这一场Big Band拉丁爵士歌舞,有着超现实主义的幻想趣味,却舞出了真实的人生处境!
其实,我们所寻找的答案并不在日光之下的浮华尘世,不在事业成就,不在爱情,也不在性取向……
当人遇见上帝,才真正寻见了真我,从此,我们的真实身份是上帝的儿女。这个身份转变的真理,是牧养真我世代,克制仇敌谎言的倚天剑和屠龙刀!
“凡接待祂的,就是信祂名的人,祂就赐他们权柄,作上帝的儿女。这等人不是从血气生的,不是从情欲生的,也不是从人意生的,乃是从上帝生的。”(《约》1:12-13)
在上帝的救赎计划中,祂赐给我们全新的自我认同,祂赋予我们生命独特的定位和意义,祂全然认识我们,并呼召我们来跟随祂。
从此——亚伯兰不再活在没有子嗣的羞愧中,上帝给他改名亚伯拉罕,立他做多国之父;
雅各不再靠他的狡猾聪明来定位自己,上帝叫他得胜的以色列,成为万代的祝福;门徒彼得不必再寻找自我,上帝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认同,他是“磐石”,是建造教会的人,并且要得人如得鱼。
《约翰福音》10章1-15节,让我们看见一幅极美的图画。上帝“按著名叫自己的羊,把羊领出来。既放出自己的羊来,就在前头走,羊也跟着祂,因为认得祂的声音。”
基督来,为了每颗刺痛的心,为了每个失败搞砸的我们……当我们透过基督的眼光看自己,终于找到真正的自己。
注:
- 1. Charles Taylor在他深具影响力的著作The Secular Age提出了真我时代的概念,其后他又写了一本书The Ethics of Authenticity,专门讨论真我时代的价值系统,这本书于1992年由Harvard University Press出版。
- 此曲在电影中具关键性地位,导演用它诉说他拍这部电影的心境,原英文歌词节录如下:“Here’s to the ones who dream. Foolish, as they may seem. Here’s to the hearts that ache. Here’s to the mess we make……”
- 3. Wesley Morris这篇文章The Year we Obsessed About our Identity原出处:https://www.nytimes.com/2015/10/11/magazine/the-year-we-obsessed-over-identity.html?_r=0
作者为教会长老,任职于密西根州政府IT部门,目前服事重心为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校园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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