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苏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2018.03.26
网“游”的时候,会无意识地被明灭或现的浪头拍著,一些四六不沾的不明名字或词藻像电光石火,在视网膜上一掠而逝,落入脑回沟里某个理性思维钩不到的角落,直至视觉再一次看到该名字或词藻,于是,那外在的名字或词藻如磁铁般地使同频的东西从脑回沟底浮现出来。
此次钩出来的是《陇东刀客》,上岸一刨,才知是一个颇受某些世代(除了“后”字,老眼实在分不清“70”“80”“90”“00”都代表哪些人群)青睐的系列武侠电影。找了一部,一看,还真有点意思,就将整个系列遍“审”了。这是一个与西部片混了血的现代武侠片;粗“造”的武打里面穿插著各种万有引力都控制不了其弹道的枪击,让观众一眼看穿的不“阴”之“谋”,莫名其妙地穿凿联线的爱情,如此混杂斑斓又破绽百出的作品不知为何却博了不少人的青眼(注)。
无论“西部”,还是“武侠”,都少不了英雄;此片中的英雄有些另类,在古风刮著的西北边塞小城里面,穿戴着现代街头混混与西部牛仔的混合打扮,看起来就像从另一时空穿越而来;绷著个硬汉铁面,但一听钱,冷面就立即溶化;孤高冷漠地拒每一位女青年于N里以外,却暗发著某种暧昧的气息,让那距离反而产生著诱惑的磁力;这位独行侠一意独行(“一人一马一杆枪”),可从头到尾总是离不开团伙行动。几位同伙、同志、同党或同谋,也不甚高明,各种合谋的妙计总是反被对方算计了。不过,到头来,这帮吉人还老被不合逻辑的“横”福搭救。这种无厘头的影片,在哪里与“某某后”们相投了呢?
一是世代的味道。别看故事发生在前清与民国交际之时,片中人物的做派全然是当下的。谈话的主题虽然是“侠义”、“禁烟(鸦片)”、“讨袁”,但所用的那些切口俚语却是目前都市化的全国青少年每日挂在口头上的(“好帅啊”、“你有病吧”之类)。服装设计可能是古风的,可那行姿,怎么看怎么都是北京街头的小青年在前清的胡同里乱窜呢。八仙桌上像模像样地摆着陶碗瓷杯,一吃起来,还全是麦当劳里的那点吃相。对于“某某后”们,甭管编剧导演演员蒙的是哪朝的事,那讲的还是咱们自己的故事。
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真正激动人心的,不是客观事件而是客观事件里面的主体人性;要体会历史事件的主体生命经历,就得让当代人以主体的身份临在该历史事件。每一个历史事件的本质都是主体生命的经历,所以,若不能进入经历者的生命,就不能真正进入该客观事件。可是,不以主体生命,就不能进入主体生命,影片的风格恰恰就是诉诸了这种主体身份的认同。“后”们讲究的是自己玩,就算前清那点事,自己也想在里面扮个角儿,玩一把故朝的现代体验。
二是世代的理念。旧式的英雄都是超人或完人;功高得遍杀天下,肩又硬得满担著道义。可人非上帝,谁没点罪性,又有谁敢说自己的功夫高到了外边都不再有天的地步呢?“后”们固然都现实到了功利的程度,倒也练成了识别真假英雄主义的敏锐嗅觉,但凡英雄身上有一丝“高大全”的气味,便立即打假,斥之为“装X”。
此片的英雄干着正义事业却不忘兼职著发财的勾当;其身边也没个孔明姜尚之类的智囊,几位的聪明凑到一块,还不免脑残得技低敌方一筹。就这么几位德才有缺的英雄却担著侠义,正义与公义,倒有点“因信称义”的味道。在现实里面,英雄都是“不全”之人。由“不全”之人担著,正义才临到了不全的现实世界,而那恰恰显明了正义在现实中的超越(正义甚至超越了担当正义者)。“后”们的实惠常让人恼火,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实眼还真有助于为注水的英雄脱脱水。
用历史数据将耶稣描绘分明了,以理性逻辑把基督分析清楚了,怎么还是没有得到真正的耶稣基督呢?耶稣是一个主体生命,而主体生命有着自我的内在方面。以“客”而“观”之,怎么可能看到自我的内在方面呢?得作为“主”从里面“体”验,才能够领略另一主体的自我。当然,这个“主”不是反客为主的自我,而是与被领略之自我同一的自我。只有领略者的自我与被领略者的自我全然同一了,领略者才以自我领略到被领略者的自我。
怎么样能够真正认识上十字架的基督呢?研究十字架的形状或耶稣身上的伤痕并帮不了多少忙,必须自己在耶稣里面也被钉一次,才会具有耶稣的自我体验。同一于基督的自我,并没有使我的自我消失;在基督的我里,我仍然作为我活着,否则,一个无自我的木偶依然没有进入基督的我。我必须仍然作为现代的我,在加略山上与基督同钉的才是真正的我;一旦以现代的我,在加略山上与耶稣同钉了十字架,加略山上被钉十字架的耶稣也就在我里面进入了现代。以我进入历史的耶稣,便使耶稣的我进入现代的我。如何让现代人活生生地体验在历史事件里面展示的基督生命?那一定得是“我”与“我”的会面。在这方面,“在前清胡同里面跑着的北京小青年们”也许能够提供一些借鉴。
与基督的生命同一,并不等于我们就是基督了。与基督同一的本质就是“因信称义”。与耶稣同一恰恰显出了罪人的不足;当罪人承认自己对耶稣的亏欠时,他才以有(基督生命)的肯定和“不足”的否定,完整地与无罪的耶稣同一了。“不足”的否定是与基督同一的必然部分;凡以为自己与基督的同一“足”了的人,反倒因自己罪中的有限而无法与无限的基督同一。所以,“因信”才“称”的“义”,无需“装”。义仅仅在信靠的关系中发生,而信靠已经意味着信靠一方的不足。信者之义恰恰在于认罪,因为那才使“足”义者的生命力量全然坐落在不足者身上。信靠不是静物之间的关系,而是动态的生命超越关系。与基督的同一是既有肯定又有否定的超越运动,而罪人的盼望就寓于这种同一之中。这种不装的义反倒可能更打动“后”们的生命。
注:青眼的典故出自魏晋时阮籍所为。阮籍能为青白眼;青眼表示重视,而白眼则表示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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