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89期和官网2019.01.26
主鉴
当代中国家庭教会从20世纪中开始,在西方宣教士扎下的根基上,又经历了约70年大多靠本土资源的自我生长(注1),目前在教会形态、组织架构、人员成分,乃至神学倾向上都体现出很不一样的面貌。由老一代家庭教会领袖如王明道、林献羔等带领的教会,或经大型团队植堂建立的教会如中华福音团契或温州区会团队,及上世纪90年代以来兴起的城市新兴家庭教会等,它们在许多方面都各具特色,唯独在崇拜形式上却有许多共通之处。
现今的不完全
具体说来,中国家庭教会的崇拜主要受美国福音派及灵恩派两大传统影响,所以崇拜时——尤其是城市家庭教会中,不难看到由一个乐队在台上带领敬拜的场景。这种被称为“现代崇拜”(contemporary worship) 的模式始于柳溪教会、马鞍峰教会等美国福音派教会,现已成为家庭教会崇拜的标准模式。福音派重视讲道,和灵恩派自由回应圣灵感动的传统,也可在不同的家庭教会敬拜现场见到。以主日讲道时间为例,北美教会平均30分钟,而中国家庭教会的平均则是1小时。在许多灵恩派传统的家庭教会敬拜中,会友以肢体动作、方言祷告等来自由回应圣灵的感动也屡见不鲜。
苏文峰牧师在《中国教会历史》讲座中,总结中国家庭教会有如下特点:“注重祷告,不注重组织,不注重形式;渴慕真道;火热传福音;生活简朴;很多接待家庭;为主受苦和殉道的心志;没有教外的束缚,单单顺服基督等。”(注2)这些对中国家庭教会优点的描述,其实也从侧面反应出其主日崇拜的不足之处,比如:
“注重祷告,不注重组织和形式”——换句话说,对许多家庭教会而言,主日崇拜只是另一场祷告会,而不是神以圣道和圣礼与祂百姓同在的“严肃会”。相信不少在中国家庭教会聚会的弟兄姐妹都有以主祷文、而不是牧者的祝福来结束主日聚会的经历。
“渴慕真道”——正面肯定家庭教会渴慕学习神话语的同时,也透露出其对主日聚会其他环节如“圣餐”没有同等重视。
“火热传福音”——是中国家庭教会对“内地会”等西方宣教前辈美好传统的继承,但却往往容易过度看重传福音或各类奋兴运动而忽略敬拜神本身。“宣教”高过“崇拜”、或“大使命”颠覆“大诫命”,是很多中国家庭教会基因中未经充分反思的“先天缺陷”。
反思的声音
如今在北美教会中,已有许多清醒的反思。比如斯塔普(Staple)牧师和史密斯(Smith)等认为,由于对中世纪罗马天主教会滥用圣礼的过激反应,当代美国福音派教会的崇拜已逐渐变为仅仅是知识的传递和头脑的体验;另一方面,很多灵恩派教会又转向另一极端——无计划的、自发的、灵里的敬拜和心理学体验。(注3)但两者却有一共通点:作为圣礼之一的“圣餐”,被视为中世纪的残余,从而在教会崇拜中越来越被边缘化。宗教改革之初,基于教皇的滥权,马丁.路德等宗教改革领袖所提真教会的异象——“圣道被忠心地传讲和圣礼被合宜地执行的地方” ——也在五百多年的教会实践中越来越模糊。
在众多的反思之中,最深刻的一个声音来自于苏格兰神学家詹姆斯.托伦斯(James. B. Torrance)。他认为当代教会的敬拜太以人为中心:“我们”唱赞美诗、“我们”听牧师讲道、“我们”为世界代求、“我们”奉献等等。敬拜成了我们每礼拜一次的义务和对神的回馈,而不是对三一神的敬拜。(注4)
敬拜应是我们被圣灵的大能举起,参与到道成肉身的圣子与圣父的亲密关系,和对父神的感恩之中。从这个意义上,敬拜是一种我们在耶稣基督里面对上帝的救恩的回应。这回应本身就是礼物,而并非出于人的努力,因为耶稣基督作为我们的大祭司,已经向父神献上完美的祭。我们每一次的敬拜都是借着圣灵的大能,在耶稣基督里面来到天父的面前;而每一次的敬拜,也是神借着圣道和圣礼临到祂的百姓当中。
按照托伦斯的见解,敬拜从本质上说一定是圣礼型的,其高峰应该是复活的主在圣餐桌前遇见我们,而我们作为神的百姓借着“饼”与“杯”分享耶稣基督的身体与宝血,在圣灵的大能中,参与到三一神的亲密和团契之中。
除了西方教会的反思声音外,兼有中(大陆家庭教会)美(路德宗教会,LCMS)牧会经验的任不寐牧师的论点也值得关注。任牧师认为由于传统儒、道、释文化和现代宣教运动的影响,中国家庭教会对任何形式主义一直都有独特的警觉,包括对教会和圣礼本身的轻视。(注5)他以对“圣餐”的理解为例,慈运理(Zwingli)的“纪念说”(Memorialism)在史上各种学说里,仅是其中的一个声音,但却是多数中国家庭教会对圣餐的标准认知。
抛砖引玉
笔者学识经历有限,并无意作任何定论,只希望作为在此特殊时代中国家庭教会众牧养工人中的一员,对如何理解与开展教会敬拜提出一些建议,抛砖引玉。
一、牧者设计崇拜流程
不论我们承不承认,主日崇拜都自带一种礼仪,而礼仪本身就反映也塑造著教会对敬拜及对神的理解。牧者必须认识到主日崇拜绝非仅有音乐敬拜的部分,而是包括从宣召、诗歌、读经、证道到牧者祝福的整个过程。到底主日崇拜应有哪些元素,牧者需要和敬拜带领者一起设计。
丹尼尔.布洛克(Daniel I. Block)在关于敬拜的圣经神学探讨中,认为敬拜应该统领神子民生命的方方面面,包括生活中、心态上,以及在正式的礼拜事奉中。而在正式的礼拜事奉中,至少包括聆听神的话(读经、讲道)、言语的回应(见证、祈祷、唱诗)、以及主动回应(服事、仪式,特别是洗礼和圣餐、身体姿势)。(注6)
前惠顿大学的教授罗伯特.韦伯(Robert Webber)早在多年前,就呼吁福音派教会返回一种古老而又常新的福音派敬拜传统(Ancient Evangelical Future),以同时拥抱教会敬拜传统的三股泉源:福音派传统、灵恩派传统和圣礼型传统。这些我们作为教会的牧者都可以思考。(这个“三源合一”的说法1953年由Lesslie Newbigin 在《The Household of God》一书中提出,再因灵恩派学者Richard Lovelace 于《Charisma》杂志上所发表的 “The Three Streams, One River?” (Sept 1984) 一文中提及,之后开始在英语圈的福音派教会中广受注意,但并未得到公认,反对声音也不少。编者注。)
二、更有意义地执行圣餐和洗礼
作为耶稣基督亲自定下的两大圣礼,圣餐和洗礼被绝大多数的新教教会所承认。即便中国的家庭教会受场地限制,即便中国文化中根深蒂固地有着对形式主义的厌恶,即便对耶稣基督在圣礼中的同在有不同的理解,作为神所呼召的牧者,我们仍需要相信圣餐绝不仅是“纪念”主耶稣的死,洗礼也绝不仅是我们决定跟随主的一个外在宣告。神在圣餐和洗礼中的同在和祝福是极为丰富的,而这同在和祝福,正是这个时代面对各样患难逼迫的中国家庭教会所切切渴慕与极度需求的。
期待神带领中国家庭教会在崇拜中穿越人本主义引发的混乱,得以回归早期众圣徒、乃至初代使徒的纯正传统。那个时代教会也面临逼迫,也没有大的建筑,但是“他们天天同心合意恒切的在殿里,且在家中擘饼,存著欢喜、诚实的心用饭,赞美上帝,得众民的喜爱。主将得救的人天天加给他们。”(《徒》2:46-47)
注:
1.许多当代家庭教会牧者和研究人员倾向于把当代中国家庭教会的发展分为以下几个阶段:1949-1979(以“改革开放”作为节点),1979-1989(以“某某事件”作为节点),1989-2010(以“洛桑会议”作为节点),2010-2018,散见张恒牧师在第二届北美神学生会议上的发言(2015),以及参见王文锋:《告诉你真实的中国教会》,网络文稿。
2.苏文峰,《中国教会历史》,OC社区,2014。
3.类似的反思参见:Gordon T. Smith, Evangelical, Sacramental, and Pentecostal: Why the Church Should Be All Three(IVP Academic, 2017), p. 81.; 或者Staples, Rob L. Outward Sign and Inward Grace. Beacon Hill Press, 1973, p.26.
4.James B. Torrance, Worship, Community and the Triune God of Grace(Downers Grove, Ill: IVP Academic, 1997), p. 20.
5.任不寐,《便雅悯破口:中国教会的反教会传统》,豆瓣,2014。
6.《荣耀归神——敬拜的圣经神学探源》(简体),For the Glory of God: Recovering a Biblical Theology of Worship,福音证主协会,p55.
作者为大陆传道人,目前在北京家庭教会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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