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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小夜曲(卢洁香)

卢洁香

本文原刊于《举目》34期

白天过去了,夜色渐浓。

我喜欢柬埔寨乡村的夜,没有华灯初上的浮丽,更凸显出月亮和星星的清辉;滤去汽车人声的烦嚣,更多一份回归大自然的淳朴真实。

夜暮驱走了白日的燥热,乡村和田野越来越朦胧,学生们有的走路、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开着摩托车来上课了。又一个晚上,我可以在这乡村的课室里执教,喜乐、期待满溢着我的心。

骤然,灯灭了,音乐嘎然中止,脚步也打住了,又是停电。这已经是连续第三个晚上停电,在黑夜中我摸索著点亮了蜡烛,星星烛光,仿佛在提醒人们高科技所遗忘的角落。

小学生们先是一阵鼓噪,分不清是开心还是失望,但很快的,先是玛利亚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椅子走出去,接着他们好像约定似的,一个个如此效法,比老师的指挥更 一致,我站在黑咕隆咚的课室里如坠五云,也不知要做什么。但很快地,几个小孩一同飞过来,一左一右拉着我的手,还有一双小手推着我的腰:“老师,我们数星 星去!”黑夜中的我,心一下子就被他们纯真浪漫的想法鼓动起来了,踩着轻飘飘的脚步被他们推了出去,门外空地上,椅子整整齐齐的排列著。

“老师,你看,好多星星啊,真漂亮!”哦,夜空真美,皎月高悬,繁星闪烁,风清虫鸣,他们在说什么,笑什么,我好像浑然不觉,此刻一切都静止了,如同回到儿时的夜晚,月色洒在床上,南风薰人,心底放飞著一个个美丽的梦想。

从小,我就非常喜欢星星与歌声,但在我记忆中,爸妈从没有给我唱过儿歌,也没有陪我数过星星,在动荡苦难的日子里,他们驼著太多人生的重担。月色星空下,我一次次对自己的心说,要努力读书、长大后要如星星般出人头地,到那时就能扬眉吐气了。

寻 梦者的心是不踏实的、路也是崎岖的,如同夜里的登山人,脚步不由己。“星光灿烂,伴我独行,给我影……”长大了,这一首歌伴随着爱与自由的向往,但很快这 梦也被摔碎了,碎片残落在贫穷荒芜的郊野上,再也拣不回来。过了而立之年冒险漂洋过海,说不清是为逃避还是寻找那星空下的梦,只是偶尔听到这一曲“星光下的歌”,仍然无法止住溢出的泪水。

直到在北美的第一个耶诞节,我听到声音说:“有几个博士从东方来到耶路撒冷,说:‘那生下来作犹太人之王的在哪里﹖我们在东方看见他的星,特来拜他。’”这星点亮了我将残的心灯,融解了我冰封许久的梦,更新了我已然麻木的生命。我终于听到来自天上的召唤: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了亮,全身就光明!”

我重生了,十年之后,又跟着远古,伯利恒野地夜空上的星来到了柬埔寨,又将十年过去,人生不再苦短!虽然此时我已过了半百。回忆如浪潮般涌来,心底一片潮润。

“生命的河,喜乐的河,缓缓流进我的心窝,”此时我被一片童稚清脆的歌声环绕着,一片温馨、感动,这一群乡村的穷孩子,虽然从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麦当劳和迪士尼,但他们知道“神造了两个大光,大的管昼,小的管夜,又造众星;”他们已经得到了比星星还更灿烂的生命之光。

歌声里最突出的部分奔放、热情,这是小黑子的声音,特别是唱到副歌的时候,他总比别人快半拍,尽管走调了,也一往直前。他实在长得黑,父母也就给他取名叫黑子。从小他就爱打架、撒谎、捣蛋,村里人都说,这孩子没救的了!

第一次见面,他的妈妈将小黑子的手放在我手心上,“这孩子送给你做儿子!你将他带走吧!”素昧平生,我诧异于做母亲的决定,对我来说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我们让他在福音站刚开始的语言夜校里报了名,给他取名大卫。

一次,放学的时候,老师要走了,他跑过来拦著去路,神情严肃地说:“老师,你们要为大卫祷告,求主耶稣祝福大卫。”他语气认真坚定,直到我们为他作了祷告,才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课堂上,他是进度最慢的一个,不懂的时候,他急起来就用头碰桌子。后来,他利用中午别人都休息的时间,请老师给他个别预习,他的机灵与执著是少年人中不多见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变得爱读书、听话、还有领导能力,冲动中带着细心,狡诘里含着正直,一本正经的祷告又不失天真。我出门,他跑过来为我扣上鞋带;我要走了,他跳上福音车不愿离开;我流汗了,他悄悄将风扇移到我这边来。

有一次老师因其他学生的过错流泪祷告,站在一旁的小黑子一直伸着他的小手,一滴一滴接着老师的眼泪。多惹人疼爱的孩子!我给他苹果,让他坐下来跟我一起吃饭,他又碍著面子倔强不要。

有课没课,福音站就成了他每天要去的地方,每次经过,他都扬声大喊“老师你好!”很多时候我是在房间里给他回声“你好!”尽管隔着一堵二层楼高的墙,但这感情的交流是如此自然、亲切、甜蜜。

偶然有一次,他贪玩没有来上课,他的爸爸为了惩戒他,故意说以后都不给他到福音站上课,他伤心极了,整整哭了一天,直到爸爸说给他继续到福音站上课,他才破涕为笑。

有一位老师从北美来到福音站实习三个月,学生们都很喜欢她。临走的那一天,她的男朋友也从北美到来,陪她一起离开。当时,小黑子一反常态的安静,静静地看着 这老师收拾东西。但他用眼睛扫过这老师男友的时候,分明是一种不满的神情。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讨厌这个突然将他们心爱的老师带走的男士。这老师跟学生们告 别上车了,忽然,小黑子大声喊著冲出来,手里拿着一双鞋,“老师,这是你忘记带走的鞋子!”

我常在黄昏时到村子里探访,一大群的小孩也尾随着,小黑子总喜欢拉着我的手边走边问许多的问题。一次经过寺庙,他指著那一堆的偶像问:“老师,这是不好的假神,是吗?”与人见面,他最常讲的一句话是“耶稣爱你!”

他告诉我,最喜欢的大自然是星星,心中的愿望是将来做传道人。

星光下,孩子们早已经围成一圈,就著月色玩起了抢凳子的游戏。在少年人的世界里,懒洋洋的夜正是他们尽情发挥的平台,欢乐的追逐声在寂静的野地格外响亮,如同烟火在夜空中绽放。

一 声大叫,是小黑子被人踩了,而他的拖鞋也被踩断了带子,不能再穿了。这一双价格两美元的拖鞋,是几天前他的妈妈将好不容易省下来的钱买给他的,当时他还非 常神气地将穿着新鞋的脚,在人前炫耀了一番,因为之前他一直光着脚丫。这时他有点惋惜又无奈地拿起烂了的鞋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但很快地他就将鞋子放在 一边,又重新回到唱着赞美诗欢乐追逐的行列中。这是一阙何等美妙的星光小夜曲。

黑夜中,他们的眼睛最明亮;缺乏中,他们的心也最容易满足;简陋中,他们常涌溢出属天的喜乐。在这一群天真无稚的孩子们面前,若你有什么私心杂念的话,将感到无地自容。

不知不觉,我也喜欢上没有电的晚上,可以放下手中的事情,跟孩子们一起数星星,一起唱诗歌、玩抢凳子的游戏!

作者来自广州,加拿大维真学院毕业。现于柬埔寨担任宣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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