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1.07.28
陈恩加
一、我们需要怎样的“想像”
约翰·列侬(John Lennon)的著名歌曲《想像》(Imagine),是他最畅销的单曲。他鼓励听众,想像一个“没有天堂,没有地狱,没有国籍,没有宗教,所有人和平地共用已成为一体的世界”。
《滚石》杂志(Rolling Rock)在“史上最伟大的500首歌曲”排行榜上,将这首歌列为第3,并称之为“一首带来永恒的安慰和希望的赞美诗,带领我们度过了极度的悲伤……现在不可能想像一个没有‘想像’的世界。我们比列侬曾经梦想的更需要它”(注1)。
这首歌的歌词所描述的,想必是多元文化主义者以及全球主义者的共同向往。然而,即使暂且不论世界上仍然存在着大量信奉传统价值观和民族主义的民众,当今世界是否真的在向列侬期望的方向发展?有朝一日,人类真的会达致这样的未来吗?
自启蒙运动以来,虽然西方经受了长达两个多世纪进步主义思想的影响,人们也以为“历史是进步的,人类正势不可挡地创造更安全、繁荣和自由的社会”(注2),然而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在21世纪的头20年里,人类再次变得失望与沮丧,担忧起了未来和下一代。
再次回到前面的那个问题:不再相信天堂、地狱、任何宗教的人类社会,是否还有达得到(reachable)的盼望?如果没有,那这个时代的希望又在何方?
这便是提摩太·凯勒(Timothy Keller)在今年3月份出版的新书Hope in Times of Fear:The Resurrection and the Meaning of Easter(《恐惧时代的盼望:复活与复活节的意义》)中想要解答的问题——只有耶稣基督的十字架和祂的复活,才能带给世界更新和修复的能力,才能创造新的未来。
Timothy Keller, Hope in Times of Fear: The Resurrection and the Meaning of Easter, Viking Press, 2021-3-9
二、盼望之源与伟大的颠覆
为何说这是个充满恐惧的时代?
在引言中,凯勒指出,远在新冠病毒之前,西方社会就出现了“盼望危机”。他提到了几个原因,比如社会的碎片化(fragmentation)、极端化(polarization),科技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以及发展过程背后,意义感(meaning)、内聚力(cohesion)及深层幸福感(deeper kind of happiness)的缺失……
然而,他说,基督徒的盼望却不曾消减,始终盼望“未来有一天身体和灵魂的复活,并进入一个崭新的、再造的天堂与大地”(注3)。正如《彼得前书》1章3节及1章21节所说的那样——“耶稣基督从死里复活,重生了我们,叫我们有活泼的盼望(living hope)……叫你们的信心和盼望都在于神”——圣灵的大能以及对复活的信心,让盼望根植在我们的灵魂中了。
更重要的是,耶稣基督从死里复活的大能,让基督徒也能从“未来新造的人(new creation)的视角来生活”。意思是,复活让“我们以目前的生活方式,参与到未来的复活生命中。耶稣的复活改变了所有事:我们如何经营关系、我们对待财富和权力的态度、我们的工作、我们如何理解和实践与‘性’有关的话题、种族关系和正义”(注4)。
凯勒一针见血地指出,十字架与复活不仅塑造基督徒的生活模式,它们“更是一场伟大的颠覆(Great Reversal)”。
因为,耶稣基督并不是通过权力、战争来获取胜利,而是靠着牺牲和舍己。
这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一种革新模式。这一颠覆的、来自复活的力量,“虽然只是部分实现(partially),却也是实实在在地实现(substantially)。它避免了天真烂漫(naivete)和愤世嫉俗(cynicism),也避免了乌托邦主义(utopianism)和失败主义(defeatism)”(注5)。
三、盼望的四个面向
该书最核心的部分,便是阐述作为伟大颠覆的复活究竟如何成为整本圣经的关键线索、成为基督徒生活的指导准则。在第1到5章中,凯勒论述了盼望的4个面向:确定的,未来的,荣耀的,以及颠覆性的。
第1章,分别从历史、保罗的证词、福音书中的证词以及透过恩典的信心等几个角度,来说明复活的确定性。
第2章,从不同角度,阐述了上帝国度的几个特性:圣经中充满了对未来国度的预言,国度的“已然未然”,国度(让我们脱离罪恶)的自由,以及国度带来的终极裁决(当将来上帝审判世界时,我们因与复活的基督联结,而不再被定罪)。正是耶稣基督从死里复活,开创了“将来上帝之国度所代表的力量进入现世,并恢复弥合所有事物的第一阶段”(Jesus rose from dead…inaugurated the first stage of coming of God’s kingdom power into the world to restore and heal all things,注6)。
不仅如此,复活带来的盼望还是荣耀的,以及颠覆性的。旧约中,摩西于燃烧的荆棘丛里遇见如火般上帝,是十分奇异的经历和荣耀。然而谁能想到,这荣耀如今已借着“如火焰般的舌头”,证明已经进入到我们的里面。那便是《使徒行传》2:3-4所说:“又有舌头如火焰显现出来,分开落在他们各人头上。他们就都被圣灵充满……”
难怪凯勒如此形容:“因为靠着信心目睹到上帝的荣耀,所以如今每一个基督徒都是一株小小的、燃烧的荆棘,一个按著基督形象被造的新造之人”(注7)。
而正是上述提到荣耀的国度与复活后的耶稣基督,带给了我们与现世不一样的生存法则:“我们透过承认自己的软弱并悔改来获得拯救,而非拼尽全力活得更道德而获救;我们效法耶稣,以放弃权力、牺牲和服事他人活在当下而非占有权力;我们不再过度推崇能力、自信与成功,也不会迎合屈服于财富、智慧和才干。”(注8)
圣经中充满了颠覆性的故事——上帝看重更年轻的儿子们,如亚伯而非该隐、雅各而非以扫、以法莲而非玛拿西,大卫而非他的哥哥,等等。祂还拣选了妓女喇合、外邦女子路得、终成大卫之妻的拔示巴等等,这些从道德、种族、社会性角度来看都属于边缘人士的女子。
甚至,福音本身就是颠覆性的——似乎对有权势、有力量之人并没有太大吸引,毕竟他们大多相信,只有通过努力才能获得一定地位。福音却告诉我们,自我努力无法让人得救,唯独恩典使我们的地位高升,成为神的儿女。
四、盼望之于现世
基督复活所带来的盼望,并非只是让我们预尝荣耀的未来,更是历代基督徒面对苦难、死亡的勇气之源。
首先,基督复活所带来的盼望,重塑了关系(relationship)领域。凯勒引用了芮德博(Herman Ridderbos)的一句话:“新造的人首先是一份礼物,但它也意味着一个任务”。因此,“我们必须以复活和未来世界的角度来生活,因为那时种族差异——受割礼或者不受割礼,不再创造紧张感、仇恨和暴力……而是像《以赛亚书》19章25节说的那样——‘埃及——我的百姓,亚述——我手的工作,以色列——我的产业,都有福了’”。并且,“正是基督信仰,为不同群体间带来了更深的联结,产生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多种族的信仰社区……无论这些人是什么种族、性别或者社会等级,他们现在都在基督里合而为一”(注9)。
其次,复活也重新定义并促进公义(justice)的发展。在《路加福音》4章18-19节中,耶稣告诉我们,将要到来的国度中充满了公义——被掳的得释放,瞎眼的得看见,受压制的得自由……
而在《申命记》4章5-8节中,摩西解释了以色列人遵守律法的意义,就是成为世界的见证……摩西律法不仅培养了智慧、聪明的百姓(参《申》4:6),还创造了公义的社会(参《申》4:8)。
虽然最终的国度尚未完全到来,基督徒仍有责任成为“世界之光”和“山上之城”。然而,基督徒该如何实践公义呢?凯勒给出了以下3个建议(注10):
1.避免政治两极化和仇恨的同时,积极改变社会……靠智慧和细微差别(nuance),而非教条式的政治程式,来应对不同处境。
凯勒认为,当今政治往往强调党派差异,并且过度推论,认为同情或支持某党中的某些人,就意味着你与该党派完全站在同一战线。而圣经中的正义,并没有选边站。例如圣经提到的人人平等(general equality),要求我们关心穷人和接纳移民,但并没有命令我们该如何具体做。此时就需要结合智慧、灵活运用,而非遵守某一党派的死板教条。
2.敢于承认自己的身份,同时平等对待同盟和伙伴……避免自义和优越感,为了正义愿意付出个人代价。当今社会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失去了支持道德理想(moral ideals)的道德源头(moral source)。唯基督教信仰给予基督徒强大的动力,通过奉献金钱和能力,创造一个更人道和公义的社会。
3.尤其要为正义和特定问题而努力,不要陷入“国民对话”(national conversation)中。因为当今有些西方国家的政治机构不再代表集体意愿,变成了个别领导人的舞台。如果基督徒能够更多关注重要议题,例如公立学校,刑事司法体系,以及医疗保健上的分歧,那么在解决这些问题上,一定能有更多的进展。
除了关系与公义,苦难也是人类无法避免的。凯勒通过阐述登山宝训的八福,,证明了一个与世俗价值观完全相反的真理——“如果不是靠着信心接受来自上帝的美好事物(good things),那么这些事物反而会奴役你或使你失望,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成为陷阱……
“如果靠信心接受来自上帝而来的艰难事物(hard things),那么它们反而会成为我们生命中的祝福……‘你们在天上的赏赐是大的’这句话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在今世经历的许多艰难事物是那么可怕,以至于无法在这个世界的成本与效益(cost-benefit)体系里获得平衡,只能在天堂里获得补偿”(注11)。
又比如常被拿来预表耶稣基督的约瑟,凯勒认为,正是因为约瑟在埃及的地牢中经历了最初希望(那两个梦)的死去,才获得了“复活”——变得伟大和具有复活的影响力(保全了许多人的性命,参《创》50:20)。
由此可见,苦难不仅更新我们,让我们更像基督,而且还让我们准备好迎接那将来的荣耀(参《林后》4:16-18)。
五、历史的进程与终极的盼望
在柏林墙倒塌25周年之际,英国著名的自由派思想家、政治哲学家约翰·格雷(John Gray),在《展望》杂志(Prospect Magazine)上,发表了一篇批判自由主义的文章 :
“历史只是由一系列的周期性和意外事件组成,并没有总体的大方向。如果能从当代辨认出任何趋势,那也很难说对西方有利”(A succession of cycles and contingencies, history has no overall direction. But if any trend can be discerned at the present time, it is hardly favourable to the west,注12)。
这一结论,对应了凯勒在最后一章中,再一次提到的该书的核心问题:在这个历史走向不甚明朗、危机重重的时代,我们的盼望在哪里?当被寄予厚望的西方社会与文明盼望已渐渐式微,个体、团体乃至全社会,该如何在没有盼望的情况下继续生存?
凯勒列举了黑格尔、马克思和达尔文的历史观对西方社会的影响,并得出结论:正是这些人对历史进程走向的看法,使西方社会在20世纪早期,进入了对历史发展抱有信心的阶段。
凯勒用两次世界大战以及种族屠杀等历史事件,论证了理性与科学无法改变人类本性中暴力与压迫的倾向。这让笔者想起齐格蒙·鲍曼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中所表达的观点,即正是由于过度的理性化、技术的工程化,加上管理的官僚化等这些现代性特征,才导致了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
尽管如此,凯勒提醒我们,虽然西方世界正渐渐失去盼望,但在自由政治(liberal politics)和科技世界(the world of technology)领域中的希望,似乎又被重新点燃。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正如英国传记作家、历史学家塞西尔(Lord David Cecil)所说: 进步主义哲学(philosophy of progress)使用的术语,让人以为人类的野蛮(savage)和原始状态(primitive state),已经落在人的身后,”但事实上,野蛮(barbarism)并非在我们身后,它就在我们之内”(注13)。
既然进步主义只是空中楼阁,那人类文明与社会的盼望究竟何在?它只能来自基督信仰——这信仰带给个体乃至全人类合理的(reasonable)、圆满的(full)、现实的(realistic)和有效的(effective)的盼望(注14):
1.合理的:凯勒引用赖特(N.T. Wright)的观点,来纠正人们对复活的误解,并证明复活的合理性:“耶稣的复活并不是盲目的……它超越但同时又包含了我们所谓的历史和科学。”
2.圆满的:基督信仰“不仅提供了人死后灵魂会进入天堂的盼望,更透过耶稣的复活……告诉我们,未来物质世界同样会被更新……未来的世界并非是一个虚无的存在,而是一种更新的、复活的存在”。
3.现实的:凯勒引用Christopher Watkin关于福柯的评价,来说明圣经“提供给我们的历史观,既非黑格尔式的,也非福柯、尼采式的,而是一种非线性的、V字形的模式。这种模式正是耶稣基督道成肉身、钉死并复活的模式”。这才是个人和社会应有的成长轨迹。而与此相对的,“认为每一代人都会经历比上一代人更繁荣、和平和正义的社会”,显然不切实际。
4.有效的:《希伯来书》1章12节说,天地都会改变,唯有神永不改变。人类却常将盼望寄托于人类自身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正如凯勒所言,“对人类自身抱有的希望,总是相对的(relative),并且是不确定的(uncertain),但是当希望的主体变为上帝时,希望就意味着信心,确定性以及完全的保证……真实的勇气来源于基于喜乐的自我忘却(self-forgetfulness),和对神应许未来的信心”。当人类摒弃“理性的自负”之时,才能获得超越理性的生存智慧与永恒盼望。
结语
一位学者说:人类因为理性而伟大,因为知道理性的局限而成熟。
然而在我看来,人类真正的成熟,是认识到并坚信,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耶稣基督才是全人类的终极盼望,光明未来的真相。耶稣基督通过祂的死与复活,为我们带来了已来却还未完全到来的国度的确据和盼望。于是,我们才能够从容面对来自现世的任何遭遇——“只有注目耶稣基督,我们才能带着盼望而活。”
注: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Imagine_(John_Lennon_song)#cite_note-FOOTNOTEWenner201013-11
2.Timothy Keller, Hope in Times of Fear: The Resurrection and the Meaning of Easter, Introduction, xv, Viking Press, 2021-3-9
3.ibid(同上), xvii
4.ibid, xxii
5.ibid, xxii
6.ibid, 24
7.ibid, 50
8.ibid, 60
9.ibid, 137-139
10.ibid, 167-168
11.ibid, 177-178
12.https://www.prospectmagazine.co.uk/magazine/berlin-wall-anniversary-25-years-of-liberal-delusion
13.ibid, 202, 转引自Dorothy Sayers, Creed or Chaos?
14.ibid, 207-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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