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会如何看待“平庸之恶”?(王敏俐)2022.02.21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2022.02.21

王敏俐

 

艾希曼大审判

汉娜•鄂兰(Hannah Arendt, 1906-1975) ,一个充满故事与历史张力的政治思想家。

生命中有时最困难的,是拨开情绪与谎言,去看见浮夸与媚俗之外的历史真貌。这也是为什么,汉娜•鄂兰成为了我很欣赏的政治思想家。

作为一个二十世纪的犹太裔知识分子,汉娜•鄂兰出生于德国,扎扎实实地接受德国学院式的哲学思维训练,在纳粹时期辗转逃亡至美国。

1924年,芳华正茂的汉娜•鄂兰(Hannah Arendt, 1906-1975)
1924年,芳华正茂的汉娜•鄂兰(Hannah Arendt, 1906-1975)

汉娜•鄂兰的一生充满故事与传奇色彩:与哲学大师之间苦涩而甜美的师生恋,纳粹时期颠沛流离的犹太人逃亡之旅,二战后作为《纽约客》记者前往耶路撒冷报导纳粹战犯阿道夫.艾希曼(Otto Adolf Eichmann)受审全程,为二十世纪的纳粹对犹太的迫害史进行了一个直面而清醒的思考与论述。

前纳粹高官阿道夫‧艾希曼曾说过:“我必须告诉你们,我一点都不后悔”。──

他是纳粹德奥合并(Anschluss)前纳粹党卫军少校,在二战时期,艾希曼是“犹太人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Endlösung der Judenfrage)的组织与执行者之一,负责将欧洲各地的犹太人运至集中营进行大屠杀。

艾希曼虽然没亲手杀死过一个犹太人,也没有将他们推入毒气室致死,但是若没有艾希曼运输犹太人与修建集中营,也不会有如此悲痛的屠杀发生。二战之后,艾希曼隐姓埋名,流亡至阿根挺,最终在16年后,被以色列特工发现,将之强行运至以色列。

1950 年,阿道夫.艾希曼(Otto Adolf Eichmann)化名里卡多•克莱门特 (Ricardo Klement) ,用意大利红十字会签发的红十字身份文件,进入阿根廷。1960 年为以色列特工绑架接受审判。

1961年4月,艾希曼开始在耶路撒冷接受审判,被指控反人类罪等十多条罪行。当鄂兰知道艾希曼即将在耶路撒冷受审,便毛遂自荐为《纽约客》报导全球注目的艾希曼大审判。

在审问中,艾希曼面对犯罪的指控,都以“一切都是奉命行事”回答。艾希曼认为在整个屠杀过程中,自己不过是一个奉命行事的公务员,既没有直接参与屠杀的动作,也非法律的制定者。

1961 年 4 月 11 日至 8 月 15 日,历经数月的审判,阿道夫•艾希曼(在玻璃亭内)被以色列最高法院判处死刑。这是以色列迄今为止唯一被判处绞刑者。此照片收藏于以色列国家新闻办公室和美国大屠杀纪念馆。
#United States public domain

 

极端之恶与平庸之恶

在整个审判的过程中,鄂兰发现,艾希曼的所作所为,既不是出于仇恨犹太人,也不是因为本性恶劣而屠杀成千上万的犹太人。甚至在家庭生活中,艾希曼甚至可能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某种程度说来,艾希曼不过是像普通官僚,尽自己职责不经思考地盲从上级交代下来的例行公事。

“艾希曼背后代表的问题是,他并非心理变态或有虐待狂,他是如此平庸的一般人,如同你我,而这才是真正的可怕。从我们的立法机制或是道德伦理的层面来看,这样的平庸,比所有暴行的集合更加可怕”。(注1)

鄂兰所指的平庸,并非意指平凡,而是在面对极权体制与不公义时所持有的保留、不反思、不作声的持平态度。相较于希特勒之辈的“极端之恶”,艾希曼更像是一个在体制中选择不做进一步思考,单单盲从随俗,跟随体制没有深刻自我觉悟的运作齿轮。

这样的思考无能,其实是普遍的存在每一个个体生命之中。

也许我们没有像艾希曼一般,戏剧性地站在一个历史的交锋点,以致于自己的“平庸之恶”,被整个世界摊在显微镜下透明彻底地剖析、审判,但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又何尝不是充斥着各种无力摆脱的平庸之恶?

比方说,我们没有意识到的生活方式与消费形态,正在造成对弱势族群的剥削;图一己之便的塑胶包装,造成环境永久性的污染;在现实生活中,因为无能与懦弱造成知善却不行动;在成长过程中,当他人遭遇霸凌时因恐惧所选择的沉默;明知身旁的人需要救恩,却因为害怕被对方拒绝而选择不分享福音,以避免尴尬……

种种埋藏在我们黑暗心里的平庸之恶,隐藏在我们记忆深处的未显之恶,知善不行所累积的恶,都如影随形地缠绕着我们。

 

上帝如何面对平庸之恶

作为一个基督徒,当然,除了将我们的局限与过犯带到上帝面前认罪,求祂以宝血洗净,我们没有别的出路。

然而,我更好奇的是,上帝如何看但我们这些无能又渺小的人类每分每秒所犯下的平庸之恶?

圣经中有无数宝贵的例证,足以使我们以多重角度来思考上帝的心意。而我在这里,只是非常片面的,想从两个角度来做一些相当局限的思考与想像。

第一个角度是耶稣所提出的好撒玛利亚人的故事(参《路》25:36)。

面对一个遭遇强盗落难的弟兄,前面两位神职人员因着走在自己例行公事的轨迹上选择忽略弟兄的需要,如同没有自觉的齿轮一般,没有深思与醒悟地继续执行前进的动作。而后来经过的好撒玛利亚人,成为了一个独立思考,自觉的活人,对于整个停滞不前的局面开创了一个突破的行动,这个行动带来了一个生命被珍视的价值。

耶稣以这个故事挑战我们的平庸之恶,邀请我们停下我们知善不行的恶,呼召我们去“看见”我们的“邻舍”。

另一个角度,是上帝对无知者的怜悯与介入。

当尼尼微罪大恶极之时,上帝仍然顾念城中“不能分辨左手右手”的十二万多人。以至于,当祂要施行审判之前,他呼召了百般不情愿的约拿,去呼吁尼尼微人悔改(参《拿》1)。

从平庸之恶的角度来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需要时时刻刻被圣灵擦亮眼睛的好撒玛利亚人,我们每一个人也都是在尼尼微城中不知左手右手的人,每一天借着上帝的怜悯与介入,以助我们从平庸之恶中醒悟过来。

当鄂兰以《纽约客》记者的身份,前往耶路撒冷报导艾希曼受审全程时,身为犹太裔的她,本可以以悲情为诉求,无限地放大、膨胀艾希曼在整个屠杀过程中的种种恶行,来操作出沸腾的种族情绪,炒作一场犹太民族的舐伤集体崇拜。但是,她选择摆脱浮夸与媚俗的史观,深刻地看见另一种潜藏于人类生命的最罪恶本质:平庸之恶。

这样的平庸之恶,存在于艾希曼的血液中,存在于她的血液中,也存在于每一个个体的生命之中。

然而,上帝到底会如何看待平庸之恶?现在的我们,又正耽溺于什么样的平庸之恶?

 

注:

1、 Hannah Arendt, 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 (NYC: Penguin,1994), 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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