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3.01.18

夏娃

2022终于过去了

2023年1月1日早晨醒来，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称呼2022年为去年了！

回想一下去年，好像人人都不容易。九月初参加了一次同工退修会。校园事工的同工，都感叹学生工作越来越难：以前团契搞一顿饺子宴，就能召来一群一群的中国学生；现在的留学生，想吃什么都能买到，甚至能从网上订购到空运的阳澄湖大闸蟹……什么馅的饺子，才可能吸引他们呢？

以前的留学生没有车。教会帮忙接机、找房、搬家、买菜……接接送送，早晚有一天会接进教会。现在呢，人还未到美国，已经在中国遥控买了车，订了房。车行或房产仲介一条龙服务，教会连插手提供免费服务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有些学生人还没出国，就已经被警告，出国以后要防毒品，防诈骗，防教会。

做海归事工的同工也开始感叹，海归事工多么艰难啊！那些回国的海归基督徒，在海外教会得到充分喂养，原指望他们回到故土当“宣教士”，借着他们的学识和影响力传递使灵魂得自由的福音。然而，他们身上背负著太多的期望，一回去就开始奋斗：忙工作，忙创业，忙买房，忙成家，各种忙。

一眨眼，绝大部分海归基督徒就流失了，连教会都不去了。

还能怎么样？

服事人真的太难了！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我听到一个传道人的分享，特别感动——他梦见灾民们都是滚水里的鱼，快被烫死了。在梦里，他拼命用渔网捞，凡他捞起来的，都救活了。

我倍受鼓舞，遂跟着几个弟兄姊妹，一腔热血奔赴灾区。

然而在灾区，看到有些灾民懒得去公共浴室，用他人捐献的矿泉水洗头洗脚。又看到传福音的同工像卖二手车的销售，说得越多，越让人起疑心……当又一波余震来临的时候，我跑得比兔子还快。行李都不要了，就回了上海。

2013年，我在美国读神学院的时候，又是一腔热血想当宣教士。

同学劝我先开放家庭给小组聚会试试。我欣然同意！兴奋没持续多久，来聚会的孩子弄坏了我家的摆设，我心疼；聚餐后一大堆碗没人洗，我心寒；居然还有人上厕所后不冲水，我心累……终于等到有一对夫妻也愿意开放家庭，我赶快拱手相让。从此也死了当宣教士的心。

对我来说，服事是出于责任——主耶稣做的，我们也要做（参《约》14：12）。他取了奴仆的形象（参《腓》2：7），我们也学做仆人。传福音是主给的使命（参《太》28：16-20），我们也要遵从。

然而，如果服事没有效果，那不正好可以把责任卸下？如果人家不肯信主，除了让他们自生自灭，还能怎样？

这样值得吗？

在同工退修会上，我对校园事工同工深感同情之余，也很好奇：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还能怎样？

没想到一位同工很坦然地说了4个字：“把命搭上！”如果留学生不来参加聚会，她就去寻找。看他们在哪里出现，她就削尖脑袋往哪里钻。找到学生的微信群，取个中二的名字混进去，找机会传福音。被发现，踢出群了，换个名字，再加入。

学生们喜欢半夜往群里发信息，她就专门等到半夜为他们点赞。有学生失恋了，她一宿一宿地陪着聊天、谈心。学生们渐渐愿意参加查经了，她一个一个打电话，提醒查经时间到了。被挂断电话，那就接着再打……

一个连命都不要了的人，面子、里子，什么都可以不要。

海归事工的同工也是一样。海归们回国以后，不是面对许多压力吗？那就陪着他们一起经过。

海归导伴事工（Returnee Mentor Ministry）应运而生。许多成熟的基督徒自愿接受导伴培训。当海归们在国内碰到各种困难时，亦师亦友地跟他们并肩同行——在他们有问题的时候，答疑解惑；当他们在世界当中挣扎的时候，用圣经引导他们，帮助他们回到主面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想尽各种办法，什么都愿意做。

听后，我心里嘀咕：为了一（小）撮的留学生和海归，花那么多时间、精力——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最终十个里面得到一个，也许一百个里面得到两个……

投入与产出不符。这样值得吗？

慢一天都不行！

上帝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回答了我的问题。

将近2022年底，我在上海的爸爸、妈妈、姐姐、姐夫，在几天之内全部传染上新冠。得到消息的当晚，我就慌了：

姐姐、姐夫年轻，我还不那么担心。爸爸已经80多，有多种基础病，得过脑梗，行动不便，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妈妈也将近80了。平时有钟点工阿姨，姐姐还时常来探望、帮忙，才能满足爸爸的各种日常需要。现在钟点工不上门了，姐姐、姐夫自身难保，妈妈也病了，可如何是好？

自从疫情开始，我从美国回中国的签证就失效了。再加上到了中国还要在酒店隔离，就算我立刻开始办回国的手续，最起码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到家。左思右想，还不如寄药物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去快递公司FedEx，往上海快递一款很多人推荐的“特效药”。我也不知道这药到底有没有特效，但只要有一点效果，我都想试一下。

FedEx寄到中国的程序非常复杂，加上我所在的小镇比较偏僻，没有多少华人，FedEx的员工居然从来没寄过快递去中国。再加上电脑系统也有点落后，搞了半天也没完成。

我马上开车去小镇另一端的快递公司UPS，也不管当天我们公司的财务部有多忙，而审计又快来公司查账了……就算老板把我辞退，我也要马上把这药寄出去。

终于，我以一百多美金的邮费，把药寄出了（药本身可能只值十几美金而已）。快递公司的员工，好心提醒我：“你如果愿意慢一两天，可以便宜很多。”我答复：“不行！慢一天都不行！”

晚上，我打电话告诉姐姐，药已寄出，3天到达。姐姐却说，现在国内疫情严重，很多人无法上班，谁知道这药会不会在海关滞留，有没有快递小哥送货。而且，爸妈一直相信“凡药七分毒”，也许他们根本不吃这药。

我一听，眼泪就快崩不住了：“姐姐，如果可能，宁愿病倒的是我。然而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祷告，就是希望你们吃了这些对抗病毒的药，药到病除。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如果爸妈病情严重起来，什么样的后果我都没法接受。我求求你们，收到药以后，尤其是爸妈，一定要吃！”

哪里会计较成本？

就在对姐姐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自己之前的问题，已经得到回答了！

我发现，原来除了至亲的家人，我会计较付出是否值得。我跟传福音的对象没有建立真正的关系，心里有的仅是责任而已——在只要付出没有回报，就开始计较值不值得了。

然而上帝并不是这样！

上帝跟每一个人都有密切的关系，因为每一个人都是祂亲手所造，都是祂眼里的瞳仁，所以祂才会不舍，才会心痛，才会一个也不愿丢下。就如小时候，爸妈常常对我说，恨不能代替我生病。现在他们老了，我也恨不得能代替他们生病。可憾我们谁也代替不了谁，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上帝是全能的。祂既有这个心，也有这个能力，所以祂真的代替我们了——“因祂受的惩罚，我们得平安；因祂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赛》53：5）。祂心疼我们，甚至代替我们死了，好让我们能活。

就像我寄药回国，如果UPS也不能寄，我一定还会去其他快递公司。我会一家一家地找下去，直到把药寄出去。只要能帮助亲人治病，别说邮费一百两百，就是一千两千也无所谓，多少钱都不算白花。

同样，为了救祂所爱的人，上帝用了不同的方式去唤醒人心。一个方式唤不醒，就换一个；一批工人不够，就再派一批；一年不行，就再用一年。管他什么成本与回报！因为，如果正在受苦的是心爱的人，你连为对方死的心都有，哪里会计较成本与回报？

故意的亏本买卖

当家人生病的时候，我并不能真正帮上什么忙。如果他们收到药却不肯吃，我也束手无策。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因为我无法看着他们受苦而什么都不做。那样我可能比他们更痛苦。

那些听到福音的人，有的会接受，有的不肯接受。有的真心跟随主了，也有的又转身退后了。上帝并不强迫人。但不管他们怎样，上帝都不会无动于衷地看着祂亲手所造的人，就这么痛苦着，灭亡了。如同恳求快死的亲人吃药，怎么求都不为过，祂一定会尽力拯救，哪怕最后只有一小撮人回应。

我们的上帝，是不惜血本的上帝。

回想我自己，每一次从世俗的诱惑中出来，不都是像罗得那样，要天使前面拉、后面推？（参《创》19：16）每一次悔改，不都是圣灵一再催逼、鼓励？每一次被修剪，不都是负隅顽抗到精疲力尽，拼不过主的耐心，才降服的？

还有多少次，我是被主的工人们呵护和安慰，好像背在身上、抱在怀里的婴儿？

记得我第一次参加查经，连半个小时都坐不住，前后上了十来次厕所。结束时，组长表扬我特别会忍耐，可以坚持到最后。因为被表扬得不好意思了，往后的查经，我才能够“一坐到底”，逐渐开始喜欢查经。这“一坐到底”，能给上帝带来什么好处？受益的还不是我自己？

不仅是我，哪一个基督徒，不是跌倒了被扶起，走丢了被找回？哪一个不是在人生各个转角，一次又一次地被主相遇，才好不容易朝祂迈了一小步？总之，哪一个人成为基督徒，不是上帝故意做的亏本买卖？

因此，不要问：那一小撮的留学生，那寥寥无几的海归，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带领他们归主，值得吗？当上帝把命搭上的时候，祂没有问这个问题。心爱的人病了，如果有药，就一定要给。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呢！

作者来自上海，留学美国，现居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