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谷(二)——天婴

天婴

本文原刊于《举目》第10期

        夏雪轻轻地拍著女儿,思绪飞到了西部那个令人难忘的小城。

 

(一)

        自从夏雪和萧毅的事儿沸沸扬扬地传遍了小小的团契,团契的人茶余饭后就多了一道菜,“凉拌萧夏”。关于他们之间的事儿,说什么的都有,什么版本都有,比看琼瑶小说精彩多了。说也奇怪,就是没人直接问过他们,好像大家并不真正关心事情的原委,只是喜欢享受谈论,茶余饭后多一个话题罢了。

        夏雪很纳闷,觉得好像团契对他们的态度,和以前国内对作风问题的处理没什么区别,无论你千好万好,一旦有了作风问题,就不可救药,就要遗臭万年了,人民就会踏上 亿万只脚。不是连牧师也说,“奸淫是最大的罪,是无法挽回的罪”吗?至于团契的同工,除了方舟一个人为他们的婚事在联系牧师,上上下下地忙活,别人只是不疼不痒地讲一些属灵的套话,说一些教训人的大话,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让夏雪想不明白的是,有一些人老远看见他们就绕道而行了,好像他们长了大麻疯似的。以前有说有笑的姐妹,现在开始变得皮笑肉不笑了;以前鼓励她积极追求的长辈,现在却远远地见了她就摇头;以前见面热情打招呼的人,现在突 然变得陌生起来,面无表情,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们一样。

        特别使夏雪伤心的是,当她和萧毅要结婚的消息传开以后,没有人,好像没有一个人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更没有人为他们张罗Shower,夏雪觉得整个团契的人,仿佛一夜之间从天使变成了魔鬼,没有祝福,全是咒诅。夏雪看大家旗帜鲜明的态度,好像是在向教会表明“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一样。

(二)

         虽然夏雪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可谓父母的掌上明 珠,但父母对她却像对三个哥哥一样严厉。她像哥哥们一样,小时候在全托的幼儿园长大,上小学时父母忙,只有哥哥们带着她上下学,和哥哥们的一群男孩子疯玩,等到好不容易上了中学,父母又送她上了寄宿学校。

       每个周末回家,父母除了问问她学习,让她拿出作业给父母看看成绩,就彼此没有什么话了。父母对其他的 事儿一概没兴趣,唯一关心的就是邻居的什么人又考上名校了,谁谁的女儿又得了数学竞赛第一名,或者,就是絮絮叨叨讲一些风凉话,含沙射影地警告夏雪,‘女人是要靠本事吃饭,不能靠脸蛋儿吃饭’等等。

         夏雪认为,她父母根本不关心分数以外的事儿,为了得到父母的青睐,夏雪只有努力学习。但是,夏雪偏偏是个美人胚子,再加上学习好,到了高一的时候,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开始关注周围的异性了,夏雪自然成了男同学的梦中情人。虽然家里管的严,但她毕竟是在学校的时间长,课余时间,夏雪也借一些在同学中流传的小说来看,她喜欢《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卡列尼娜,喜欢《简爱》中的简爱,更羡慕《娜拉出走》中的娜拉。

        夏雪从小就希望得到多一点儿注意,可是她觉得父母从不愿多看她一眼,更别奢望他们会注意她的美丽了,否则他们也不会什么难看给她穿什么,她的衣服不是蓝的就是灰的,同学都笑话说她是修女。有一次,她终于鼓起勇气向母亲要求买一条当时流行的牛仔裤,母亲说:“你要是穿牛仔裤就别回来了。”

       从那以后,夏雪知道这一辈子父母是指望不上了,父母对她的所谓爱是建立在她要听话,走他们为她设计好的路的基础上的,而她自己的意见及想法根 本就不在父母的考虑之内。也就是从那时起,夏雪知道她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远走高飞。夏雪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可以和心爱的人走到天 涯海角,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想这个家的。

(三)

        夏雪从小做梦都想穿婚纱,像戴安娜王妃一样在花童的簇拥下走向红毯的另 一端,她希望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来参加她的婚礼,特别是希望父母可以在婚礼上发现她的美丽。夏雪希望他心中的白马王子会童话式地出现,为了爱,他们可以不顾 一切。

      可是,夏雪第一次的恋爱没有一点儿浪漫色彩,不到一个月就定了下来,也不知是前夫的海誓山盟打动了她,还是她自己小鸟出笼心切,或是她骨子里长期压抑的反叛爆发了。总之,在他们认识的第三个星期,她就以身相许了。

        也许是这个原因,某种程度上,结婚就成了定局。他们的婚礼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一是夏雪觉得像做梦一样,既在梦中,就别醒来;二是,就在这时,接到了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怕误了学校的开学,就上午领了证儿,中午匆匆地订了桌酒席,晚上双方的家人简单地聚了一下,就入洞房了。街坊邻居还没反应过来这新娘长啥模样呢,她人已经到了美国。

        夏雪当时想,等丈夫来美国后,过结婚周年再好好补办一下,到夏威夷好好浪漫地庆祝一下。可是没想到,从离开首都机场,就再没见过丈夫的人影,便各奔东西了。她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丈夫要离开她?更不明白,明明是人家甩了她,凭什么又说她是犯奸淫?而且,萧毅只是有女朋友,并没有结婚,她虽是结了婚,那也是名存实亡的婚姻,哪儿有什么道德不道德一说?

        “不能给我幸福,就给我自由”,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她又不是图萧毅的钱,也不为权,追求爱情有什么错?难道人都要像祥林嫂那样儿,一辈子守贞节牌坊吗?再说,教会上上下下也没有人告诉她该如何处理这些事,牧师也没有给她做过所谓的婚姻辅导。

         夏雪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委屈,她就是要争这口气,长这么大,就一直看别人的眼色行事,为别人活来着。从小讨好父母,结了婚讨好丈夫,现在又要讨好牧师。 夏雪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就不相信,这么大个自由的美国就找不到一个肯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牧师,听说有的美国人教会,只要肯成为他们的会员,牧师根本什么都 不问就给证婚。大不了离开这个团契,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啊?

(四)

        就在夏雪拼命地打电话找美国人的教会时,接到了旖玮的电话。

       “夏雪,我是旖玮,听说你要结婚了,我有条满不错的婚纱,你要不要来看看”。“不用了,谢谢您,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夏雪不知道萧毅的老板娘诚意有多少。

        “我们身材满像的,如果你穿着不合适,我可以帮你改”旖玮好像根本没听出夏雪话里有话。

        “那,也行吧,我就下午去看看。”夏雪想,反正看也不花钱。夏雪就专门挑下午的时间到吴佳恩家,因为只有吴师母一个人在。

        “快,我都拿出来好几天了,试试看”夏雪一进门,旖玮就张罗起来。

       “我来帮你,吸一口气,好,拉上了。哇,就像给你定做的耶!”旖玮忙活着,一边帮夏雪试婚纱,一边做鉴赏师。

        “谢谢师母,真的很合适。”夏雪欣赏著镜子中的自己,简直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

        “我有一双银色的鞋,和这件婚纱配一定很好看,你要喜欢就拿去穿吧”旖玮拎着一双带亮片儿的时装鞋,恨不得要把夏雪武装到牙齿。

       “真是不好意思,太谢谢您了。”夏雪终于被旖玮的真诚打动了。

       “没事,没事。夏雪,你下午有事吗?可不可以留下来吃个晚饭,刚好有人从台湾带回来的大蒜香肠,尝一尝,这也算是台湾的特色。”夏雪正要起身,旖玮发出了邀请。

        “那好吧,反正我也没事儿。”夏雪心里也挺烦的,正想找个人聊聊天儿,能诉诉苦,发发牢骚也好,要不然会憋死的。她和萧毅的事儿,让她一直有一种抬不起头的感觉,尤其在团契,好像一夜之间,大家躲他们像躲瘟疫似得,虽然没人当面说什么,但总是觉得怪怪的,好像彼此有一种“说什么呢?”的感觉。

        说实话,夏雪还觉得不公平呢。自己又没有偷人抢人的,就算是和萧毅有过一夜相守,那也是在特殊情况下发生的,自己并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夏雪觉得自己是不得已才离婚的,谁不知道离婚是一种伤害呢?如果好好的,谁又愿意离婚呢?

         当然,离婚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牧师的意思是,要忍耐,要为对方祷告,要尽力挽回这个婚姻。但谁又能体会夏雪的苦衷呢?一个人在国外的日子不好熬,尤其是形单影只的漂亮女人,都想有个踏实的肩膀靠靠。

(五)

        夏雪和旖玮边吃边聊,从小学聊到大学,从彼此的家庭聊到游子的生活,时间也从下午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师母,我该走了”夏雪看着墙上的钟说,

       “好,很高兴你今天来,以后有空常来坐坐,心里不舒服,找个人谈谈也好。”旖玮拉着夏雪的手说。

       “师母,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夏雪刚站起来,又坐了下来

       “好啊,”旖玮也跟着坐下

       “你说,神会饶恕我吗?”这是一直困扰夏雪的问题,

       “你说呢?”旖玮想先听听夏雪的看法。

       “我不知道。我觉得神挺严厉的。如果说……如果说神饶恕我了,为什么团契的人看我是那种目光?好像我作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似的;如果说,神抓住这么点儿私人 的小事儿不放,那谁还敢信主啊?这都什么年代了,神也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神不是爱吗?我为什么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神的爱呢?在这个团契,爱我的弟兄,爱我的姐妹在哪儿呢?他们又比我好多少呢?不是都是罪人吗?他们凭什么定我的罪呢?”夏雪越说越激动。

       “夏雪,我想,我还是不评论你的事,这是你个人和神的关系。你可不可以先把别人怎么看你放到一边,而是看重你和神的关系,好好地到神面前祷告,其实,神的心意在圣经里是很明显的。”旖玮拉着夏雪的手。

       “夏雪,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也许,你心里有好多的苦我也不能理解,所以,我没有资格说什么。”旖玮温柔地望着夏雪,轻轻地说,“我自己信主以后,因为一些事情很痛苦,也走过一段相当难的日子,也有过很多的挣扎,也做过一些神不喜悦的事,甚至犯罪。直到有一天,当我真正地体会到耶稣是多么的爱我时,这个基督的信仰在我的生命中才成为真实。夏雪,人可以辜负我们,但神不会辜负我们的。”旖玮深情地看着夏雪,又一次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主耶稣接纳我们,祂按着我们的本相接纳我们,记住,亲爱的姐妹,痛悔忧伤的灵神必不轻。”

        那一天,夏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吴佳恩家走回来的,只记得,吴师母 送她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当时,她虽不能完全理解吴师母讲的话,但她觉得吴师母讲得都很有道理。

        可是,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先把别人怎么看你放到一边,而是看重你和神的关系”。直到今天,她也没想明白,到底她和神是啥关系?时间久了,发现美国西部的小城成了自己的一块儿心病,真是放不下也提不得,想起来就伤心,提起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也说不上是啥感觉。

        其实,夏雪也不是很清楚她为什么要回去,是要向人家显示一下她现在的小日子过得不错?还是要和弟兄姐妹恢复一下友情?或者要报复一下牧师?让牧师看看‘哪儿的黄土不埋人’?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作者来自西安,现住加拿大多伦多。

本文是“海外中国学人灵命成长”研究这一系列七个故事及评析的第二篇。第一篇请见《举目》第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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