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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处(玛姬)

玛姬

本文原刊于《举目》第10期

尴尬的女人

       认识她大概已有廿年了,我们在团契里一同长大,我从未看过她像今天那么柔和、那么软弱的样子。此刻,她的眼泪已不是开始时那样慢慢地流,而是像决了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她,平日说话咄咄逼人,一副专业人士的权威和傲慢。她做事快手快脚,主持会议时快人快语,当机立断,在教会很多场合和特别聚会中,她都扮演领导者的角色,魄力非凡。

        这几年,我们在教会一齐事奉,一同筹划聚会,一同祈祷,但我们从来没有私下说过半句话。我们的心底深处有一堵难以跨越的墙,有一个难以饶恕的理由,以致在彼此的圈子中,是集体的一员,不是个体。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生活,均与我无关,在聚集时见面,在散会后便各不相干。我们从来没有在电话里交谈过,甚至是公事,也会被聪明地安排妥当,无须私下接触。

       我很难想像在一个那么细小的教会里,可以容纳两个如此冷漠仇恨的人。可能因为中间有大概十年她出了国,到她回来的时候,大家已是成人,就安于一份淡如水的交情。

        渐渐,我发现这个“和谐”的局面受到挑战了,而这挑战竟然是我们两家的小豆丁搞出来的。事缘她的孩子与我的孩子自小就参加同一个婴儿班,一同长大,成为玩伴,成为好朋友。由幼稚班升小学那三几年间,我们为了孩子的要求,要常常互相拜访,轮流托儿。可是,这并没有突破我们的心防。孩子们、丈夫们,也从不察觉在嘻笑中,背后有两个如此尴尬的妈妈。

        如此的相处使我很痛苦。我想,我们一同事奉,一同在会前会后祈祷,但心里却如此污秽。不同心,如何同工?彼此相恨,如何一同祈祷?如何求神祝福正在进行的事工?如何叫神祝福家庭?如果孩子知道,如何教导?我们在教会是“领袖”,如何向晚辈交代?

意外之组合

        有一天,我跪在地上,求神帮助我解决这困局。我很想离开这个教会,但已身不由己,因为这已不是两个人的事,还牵涉到孩子。因母亲的个人原因,要她们离开好朋友,太残忍、太不公平了。而且,我们的丈夫在教会很“正常”地事奉,他们一定不容许因我们这个“犯罪”的理由而离开。但,我很难和她交往,她的样子不可 爱,骄傲不可一世的,她以前曾经伤害过我,她的言行我不喜欢,她的性格不是我所欣赏的……

        我就跪在那里数她的不是,诉我的委屈,直至我的心平静下来。我求神给我勇气找她,彼此坦诚,祈祷和好。不过,我怕她拒绝,怕她看不见问题严重。最好是神叫她来找我,或者….总之,求神让我好过点,因为我巳经很难得、很伟大了,神应该满意吧!

        就过了那么一两天,有个关怀组的弟兄来说,他编排了特别祈祷小组,是两个两个的祈祷。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在聚会前或后,可以一起吃早餐或午餐,多沟通,增加彼此认识,总之,要完成他分配的命令。刚巧,我和她被安排一起,就我们两个──这是几年来第一次“意外”的组合。

        我的心出奇平静,她当然也气定神闲,她主持过无数大场面,我们一齐祈祷,为教会祈祷,公事来耶!就公事公办吧!平时大家都是在教会内一个角落坐下来,便完成任务的,但此刻,我的心却有一阵催迫感和使命感,我鼓起最大的勇气,提议两人出去公园坐,她很有礼貌地答应了。

青春流水帐

        我们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地、正面看她。我们四目交投,竟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阵,她发挥了她处变不惊的本色,轻轻一笑,便说起我们的孩子来。

        我望着她,那个我一向觉得很丑、很狰拧的面孔,此刻却并不令人讨厌,而且有点吸引人,我在心里感激神的大爱,祂竟然肯理女人芝麻绿豆的小事,不单肯原谅我的过犯,而且给我机会改进,于是,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对她说:

       “其实,这几年来,虽然我们相处得那么平静,但我很痛苦。我们一同事奉,一同在会前会后祈祷,但心里却不和。不同心,如何同工?彼此相恨,如何一同祈祷?如何求神祝福正在进行的事工?如何叫神祝福家庭?如何向晚辈交代?……我很想与你和好,向你说对不起。”

        她猛不提防我有此一著,呆在那里。强人遇到有情的人都会融化。

        我的心很痛很痛,那个不愿揭破的已结了痂的伤口即将重新撕裂。我说:

       “有什么,使得我们如此相恨十多、廿年?”

       “我不喜欢你的行为,你的性格。”

       “那个时候,年轻率性。我呢,也是不喜欢你那种言行,待人处事方式。”

       “我不喜欢你太娇嗲,到处惹人怜爱,易哭……”

       “我不喜欢你不可一世,以为全世界最有才能的是你,以为个个男生都喜欢你……。”

       “在我和某君来往时,你为什么要叫他离开我?”

        “……”

        我们回到青春少年时那些流水帐,大家忽然笑了,那些小事竟然一直抠着我们。年轻时为这些烦恼,尚且可以原谅,都这么大了,仍然斤斤计较,连自己也不明白。

        跟着说起很多往事,我们的导师,我们所爱过的、所恨过的团友。却说得云淡风轻的,仿佛说著别人的故事。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心深处积压了十多廿年的委屈、自怜、怨愤,随着泪水像从火山口的涌上来。

        那天,我们执著手,一齐流泪,一齐祈祷。

        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成为我的好朋友。当我们来了美国之后,她是惟一没有间断地支持和接济我们的人。当我遇到各种艰难困苦时,她也是我惟一没有间断地写信求助和倾诉的人。上帝的作为何等奇妙!

作者来自香港,现住美国伊利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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