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清
年轻时我矢志跟随耶稣,当时正值20世纪60年代末,台湾讲国语的正统教会,受复兴主义和敬虔主义的影响,一致主张正确追求的目标即是成为“属灵人”,而属灵人的特征大概就是熟悉圣经、不爱世界(或解读为“不食人间烟火”)、热心传福音、全然为主而活等。由于受基要主义神学观的支配,任何社会关怀或参与政治的行动,都可能被视为“偏离正道”,有违重要属灵原则,并且恐与美国20世纪初期饶申布士(Walter Rauschenbusch)所倡导的“社会福音派”挂钩。
过去近28年,我旅居美国,亲自经历美国基督教界对政治的分歧反应,目睹基督教右派(the Christian Right)与左派(the Christian Left)的对立与争辩,这些都使我对“政教关系”的问题产生不少反思,导致我的看法与当初有很大的差异(注1)。
持平而论,这两大阵营都有不少偏差和危机。前者过分依赖政治权力,并把对手“妖魔化”,而后者容易把社会公平列为基督徒首要目标,在圣经真理上妥协。
教会无法回避政治
若“政治”如中国革命先驱孙文所言,是“管理众人的事”(注2),那么,政治所管辖的领域必然与教会有关。反之,教会要在世上作光作盐,一定得涉足政治。
第一世纪耶路撒冷的教会,面对官府禁止使徒奉耶稣的名传道,必须对此罗马法规作出回应──听从法规以致不听从上帝,是不合理的(参《徒》4章)。由此可见,教会一诞生,马上就触及“政治”。
在美国加州圣地亚哥近郊的Shadow Mountain社区教会,为一保守的福音派大型教会。大卫耶利米(David Jeremiah)牧师于2012年10月28日主日崇拜时,传讲了一篇有关“总统选举”的信息,虽然他表达的方式完全是从圣经的观点出发,劝勉会众选出一位理念最接近圣经真理的候选人。可是,就其内容和主旨而言,耶利米的讲道大胆直接地闯入炙热的选战风云。换言之,他是“利用教会的资源”,鼓励基督徒积极投身政治活动。
自1861至1865年,美国发生内战,起因即是“奴隶问题”。19世纪时,美国南部15州的棉花田,依靠从非洲买来的黑奴耕种,因而坚持奴隶制度。1830年中期就有牧师反对这种制度;长老会牧师拉杰尔(Elijah Lovejoy)甚至于1837年为此牺牲了生命。倘若你我活在那个时代,处在同样的环境中,当读到圣经的教训:“要爱人如己”(参《可》12:31),焉能在教会中闭口不谈此敏感议题?
错误观念背后的原因
闻名的新约学者,亦是系统神学的畅销书作者古德恩(Wayne Grudem),在其钜著《从圣经看政治:按经文亮光看当今政治议题大全》中指出,教会只传福音而完全摒除政治,是错谬的。他分析出这种错谬的原因:
1. 对福音与神国度的狭隘理解;2. 不认为整全的福音应包括社会的转变;3. 完全忽视与政治相关的圣经教训,例如:《罗》13:1-7、《彼前》2:13-14、《创》9:5-6、《赛》13至23章等;4. 误会上帝把基督徒留在世上的目的;5. 不明白上帝同时用教会和政府来抑止邪恶;6. 不知道基督徒曾在历史上积极地影响政府;7. 对教会遭逼迫作片面解读;8. 以为参与政治会使我们转离传福音的任务(注3)。
传统上趋于保守的华人教会,是否或多或少落入了以上所提的偏差?特别是第一点与第二点。由于华人社会的基督徒总是极少数,所以教会向来强调“传福音救灵魂”的重要。宋尚节是20世纪30年代最有影响力的华人布道家,他曾写一首短诗:“东也空,西也空,南也空,北也空;凡事都是空,救人独不空。” (注4)这一类观念使得社会关怀与政治参与被视为无关紧要,甚而被认为会淡化并减弱教会传福音的力量。
南加州基要派的教会领袖麦克亚瑟(John MacArthur)认为,我们对政府的关注或参与,和基督国度的扩展并无实质上的关联(注5)。然而,朝鲜和韩国的情形却成为这样论点的当头棒喝。过去60年来,数以百万的朝鲜民众一生至死都未听过福音,但反观韩国,由于容许传教自由,教会蓬勃兴盛,且差派了2万5千名宣教士到世界各地。怎么能说,政治的良窳与上帝的国度毫无关系呢?
目前争论的焦点
过去40年来,美国基督徒中间的争论焦点在右派与左派的立场。所谓基督徒右派,是指那些企图把圣经的真理或理想带入政治圈,使一切违反圣经真理的行为都变成非法(注6)。他们积极运用教会的资源来达成政治的目的。基督徒左派则是强调社会公义与公平,竭尽心力使社会弱势群体(包括穷人、移民、少数族裔、妇女、同性恋者、及缺乏照顾的人)获得妥善的保障(注7)。这两派的人士经常互相攻讦,再加上自由派人士在社会与政治圈的力量,他们都试图主导文化的走向,这也就是美国所谓的“文化战争”。
因此,今天的问题不是基督徒是否要参与政治,而是应当如何参与。许多教会领袖认为,他们有责任确立一些合乎圣经的参与政治之规范与原则。改革宗神学家何顿(Michael Horton)指出,基督徒如果将道德原则强加在非基督徒身上,借此来限制其生意,或威胁要打败对方,那么,上帝的儿女如何能向非基督徒作见证,赢得他们归主?(注8)从80年代以来,试图在政治上取得优势的各种基督徒组织与运动,不断出现,如雨后春笋,然而从整体来看,美国的教会却似乎愈来愈软弱。“文化战争”的确出现了严重的弊端。
教会历史的榜样与殷鉴
查考教会历史,不难发现基督徒曾因着积极参与政治而带给教会祝福。最有名的例子,应算18世纪末威伯大众所推动的改革,他和志同道合的基督徒组织“克拉朋联盟”(Clapham Sect),以废除奴隶贩卖制度为目标,共同抗拒当时因贩奴而获高利润的商人和国会议员。
古德恩写道:“缔造英国的大宪章(1215)、美国的独立宣言(1776)与宪法(1878)的人中,好些是极富影响力的基督徒,其内容受基督徒思想极大的影响。这3份全球政治史上最重要的文献,对于政府功能的基本理念,都显示出基督教明显的特色。‘只需传福音,不必顾政治’的观点,必不会产生英美政府的这些基本理念。” (注9)
反之,我们也从历史上看到,教会因着无知而被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所利用,带给人类不少祸害。1930年代,德国的路德会拥护希特勒的领导,以致这位凶狠跋扈的独裁者,有机会取得德国最高的权位,发动对欧洲的侵略,最后造成上千万人无辜死亡。
必须掌握的原则
鉴于过去美国基督徒当中出现“文化战争”的问题,汉特(James Davison Hunter)在2010年出版《改变世界》(To Change the World)一书,提出了木铎般的警告,他的建言值得我们留意。汉特强调,美国的文化战争常流于政治权力的斗争,因而他主张,应当用“活出真理”(faithful presence)为原则,来取代“救赎文化”或“改变世界”。
汉特以为,太过关注政治权力,会忽略社会权利对于日常关系和社会机制的影响。他指出,耶稣运用社会权利时,呈现4种特色。第一,祂的权利是延伸的(derivative),出自祂与天父亲密的关系以及完全的顺服。第二,祂的权利是谦卑的,拒绝地位与名声等特权,并以喜乐面对羞辱。第三,祂的权利是富同情心的,为所有人的好处着想,并不只是单顾信徒群体。第四,祂的权利是不勉强人的,为对立的人祝福而非咒诅,祂与撒玛利亚人和罗马人的应对,便是如此(注10)。
20世纪福音派的代言人约翰•斯托得(John Stott),早年在英国的社会中,经历制度的不公所带来的问题。因此,他牧养教会时,极力主张“社会关怀”的议题。并且认为,“传福音”与“社会关怀”应该是“伙伴”(partner)(注11)。教会既强调“整全福音”,对人群的关注,就应该是身、心、灵全方位。当执政者的政策明显与圣经真理违背时,基督徒必须挺身而出,表明立场。
然而,不少经济的政策与法令,无法直接从圣经中去判断是与非,在这一类模糊与弹性的地带,必须去尊重和包容不同的观点。
在现今的民主国家中,不同的政党中都有基督徒,故用教会的名义去支持任何政党,一定会产生问题,实为不智之举。
“福音使命”和“文化使命”都是圣经清楚的教训,不可偏废。然而,对个别基督徒而言,上帝给各人的负担和使命不尽相同。在历史上,我们的确看见,上帝呼召一些人,用一生的时间投入政治的改革;但传道人不努力去传福音,却把精力和时间倾注于政治活动,则有辱蒙召的使命,无法向上帝交帐。
总之,基督徒必须尽公民的本分,按照个人资源,对政治事务进行充分的认识,以求作出正确判断。我们也必须忠心为执政者代祷,并参与投票选举。有些人蒙上帝特别引导,借着书写或加入政党工作等,发挥政治影响力。但基督徒所提的建议,应当以道德来折服人,即,透过祷告,求上帝赐下合适的理由,以赢取持不同意见的人。
注:
1. 20世纪90年代初期,我在南加州一间华人教会牧会,同时也是基督教联盟(Christian Coalition)的会员。此机构的创办人,是基督教右派的领军人Pat Roberson。故我十分熟悉他们的一些政治操作。
2. 孙文在三民主义的民权主义第一讲中作此说明。
3. Wayne Grudem, Politics According to the Bible, 2010, p. 45-53.
4. 舒邦铎,《怀念宋尚节》,p. 60。
5. Wayne Grudem,同前,p. 44。
6. James D. Hunter, To Change the World, 2010, p. 111-131.
7. 同前,p. 132-149。
8. Michael S. Horton, Beyond Culture Wars, 1995, p. 26-39.
9. Wayne Grudem,同前,p. 50。
10. Christopher Benson,“Faithful Presence,”Christianity Today,May 2010, p. 33.
11. John Stott, Christian Mission in the Modern World, 1975, p. 27.
作者为恩福文化宣教使团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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