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啊,我是谁?

范学德

本文原刊于《举目》56期

       可以这样来开头,就好像老人给小时候的我讲故事一样:很久很久以前……

       如今当我回忆那个“很久以前”,却仿佛就在昨天──百年一瞬间,更何况40年、50年,恐怕是眼球刚刚准备运动吧。

       就在那个很久以前,某一天我蹲在地上看白菜叶上的一条小虫子,那时的白菜是长虫子的。虫子是一身翠绿,白菜是白中带绿,那个翠绿的小家伙在白绿之间一动又一动,好像是个小火车。要是现代人来说,就是微缩景观了。

       那以后没多久,我就朦朦胧胧地知道了一个道理,白菜就是白菜,虫子就是虫子。白菜籽无论怎么小,它种到地里,绝对长不出萝卜来。而从虫子的那一堆卵里,再如何努力,也飞不出金凤凰、银孔雀。

        文化大革命有个“血统论”口号,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对于植物、动物来说,道理还是对的:什么种,就出什么货。哲学一点地说,就是:它们的存在,必然要表现它们的本质。反过来说,它们只要存在,就不可能表现出其他的本质。

       要是人也这么简单多好。有一句骂人的话最难听了,说你简直禽兽不如,或者,不如禽兽。除了有点污蔑禽兽之外,这句话还蛮不错的──别看你人模人样的,但已经堕落到了非人的地步。那人模人样,不过是徒有其表,俗语,也就是披了一张人皮。

人不是动物

       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据说高更以此为题,画了一幅名画。我没看过这幅画的真迹,但那个问题还是挺清楚的──人是什么?我到底是谁?

        当年上大学时,我学的是哲学。人的问题,自然是哲学关心的基本问题。人是什么呢?有的说人是理性的动物,有的说人是社会的动物,或者,政治动物。又有的说,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尼采关注权力意志,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围绕着“性”转来转去,萨特则不断地说:选择!选择!还有高人说,人是文化的动物!但什么 是文化啊?据说,专家的定义就有几百个。

       结果当然是越研究越不明白,就好像笑话说的那样,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就越糊涂了──我不思考“我是什么”,我似乎还明白我是人;我越是想,就越连什么是人都恍惚了。
以“人是理性动物”一说为例,随便看一看人类历史,远的不说,洋的不说,就拿我经历过的中国历史来说,文化大革命,8亿人民,斗了10年,你死我活,你死我也活不成,怎么能相信“人有理性”?

       人到底是什么?我是谁?我读哲学时至多能肯定一点:人不是动物 !

       不仅我这样认为,连哲学大师们也如是说。孔蒂亚克曰, 我看到自己,我摸到自己。一句话,我感觉到自己,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什么。

       叔本华更妙。他某日坐在公园内,衣衫褴褛,精神大概也挺郁闷。这时,一老妇人过来问:你是谁?他自嘲,我真巴不得我知道。

       这就是人的尴尬。我们都知道自己是人,却不知道人是什么;我们都知道我是我,却不知道我是什么。还是苏格拉底实在──他一生以“认识你自己”为使命,结论却是一句话:“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一无所知。”

两个认识

       加尔文在大作《基督教要义》一开头就说,人真实的智慧主要由两部分所组成,即对上帝的认识,与对我们自己的认识……这两种认识具有密切的相互关系,这大致是 不错的。但加尔文认为,人一观察自己,就必会立时思念上帝,这就不准确了,因为可能有许多的人活了一辈子,但却从来就没有意识到上帝,更没有把自我与上帝 联系起来,他甚至认为我就是我的上帝。人认识上帝,这是上帝赐给人的恩典。

       克尔凯郭尔说得好,人不可能靠自己来认识自己,因为人已经堕落了。堕落之人的鲜明标志,就是他不承认自己的堕落。即使万不得已承认了,也千方百计地推托罪责,归咎于他人、社会。因此,人或者因为骄傲,视自我为万王之王;或者由于自卑,视自我为垃圾。
在骄傲与自卑之间,是麻木,随波逐流。什么人不人,我不我的,活着,就这么活着,何必瞎操心。

        人认识自我,始于认识上帝,这一方面表现为,他找到了一个在天上的父,从而,他有根有家了。“我从哪里来”的问题,就落实到“我是从上帝那里来的”的答案上。这就把我奠基在万古不移的磐石上──这磐石就是上帝之爱。

       “我以永远的爱爱你,因此我以慈爱吸引你。”(《耶》31:3)古时,上帝向以色列显现时说的这番话,如今,祂也向每一个相信祂的人这样说。这“永远的爱”,就是人生命的源头、生存的根基、生活的动力、人生的意义和目标。

       人认识自我,始于认识上帝,在另外一方面这也表现为,在圣灵之光的感召下,人终于承认:原来我是叛逆了上帝的逆子、离家出走的浪子。

        唯有面对着耶稣基督,面对着圣经──上帝的话,我们才获得了真实的自我意识。因为只有与基督相比,我们才知道我们离上帝有多远;只有被圣灵光照,我们才能看 到自己的内心有多么黑暗。就连我们以往引以为荣的一切美善,从聪明,到善良和仁义,在它们的背后,其实都拖着或长或短的阴影。即使它们表现得极其美好,本 质上仍是破衣烂衫,丑陋啊!当我看到了真正的美好──主耶稣,以往我所夸口的一切美好,都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认识到上帝是我在天上的父亲,意识到自己是罪人但今天要回家,这就是认识自我的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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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记了是在哪里看到了泰戈尔的这几句诗,挺悲情的:在大浪滔滔的既往与未来,在永恒与现在之中,我总是看到一个我像奇迹般的,孤苦伶仃地四下巡行。

        基督徒对此的反应是:以马内利,上帝与我同在!我的主、我的上帝离我们并不远,就在我们身边。祂是与我同在者、同路人。祂引领我走,伴随我走。当我实在走不动时,祂背着我走。祂让我走在祂开辟的生命之路上──祂就是那条路,充满了恩典和真理的永生之路。

        当我们谈论认识自我的时候,我们不是为了获得与自己无关的客观知识,而是为了找到一条生命之路,能有意义地活下去。这一条路,从起点、中途到终点,写的都是2个字:耶稣;或者4个字:耶稣是主。

       当耶稣成为我的主时,当主掌握了我的生命时,我有了一个新我,即在我里面的人,这个里面的人是以往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的,祂就是耶稣,在耶稣之中并且通过耶稣,我成为上帝所疼爱的儿子。

       一切的盼望都在这里,用整个心灵拥抱耶稣,让祂在我里面一天天地长大,即让我的新我不断成长。

        因此,认识自我,就是认识在圣经中向我启示的耶稣基督,让主不断地进入到我的生命中。 这个“认识”二字,在圣经里的意思就是“交往”,就是不断地与主耶稣交往。这个交往,说到底,就是一个字:爱。尽心、尽性、尽意、尽力地爱耶稣。

       而一切的爱都要引导到对耶稣的爱之中,凡是背离耶稣的,都是不值得爱的。

        当我全心全意爱耶稣时,我就分享了上帝的神性,生命被圣化了。只要在地上生活一天,这个过程就不会完结,不断地分享神性,不断地被耶稣基督所圣化。

       这就是“我”的根本!我是上帝的爱子,祂深深地爱着我!犹如卢云所期望的那样,我唯一的渴望,就是在我心灵的每一个角落,都回响着一个声音,并且回响一生之久:我是基督所爱的人。

       卢云在他的一系列灵修著作中一再告诫我们:“灵命需要不断地肯定自己真正的身分。我们真正的身分是上帝的儿女,是天父所爱的儿女。”在我出生之前,上帝就已 经先爱了我。我是带着上帝之爱来到人间的,无论我是否知道或承认这一点,无论我千变还是万化,都不能把我与耶稣的爱分开,因为祂答应我,祂将永远的爱我。

       我已经蒙爱了,并将继续蒙爱。“我们从父母、丈夫、妻子、孩子、老师、同事和朋友身上所得的有限的、条件性的、暂时的爱,都是上帝那无限的、无条件的和永恒 的爱的反映。”(卢云语)就是一片白云,一场春雨,一片雪花,一朵玫瑰,一株青松,一座青山,那上面都打上了上帝爱的印记。

      即使在我经历不到上帝之爱的时候,在我不愿意读圣经、不愿意祷告、不愿意去教会的时候,在我以为上帝已经完全抛弃了我的时候,我仍是上帝深爱的儿女。

       经历了死阴的幽谷之后,我必定能看到朗朗蓝天,上帝的爱如万丈金光一直在照耀。

最小的兄弟

        曼宁认为,属灵生命的起点,就在于要接纳我们受伤的自我,或者说,接纳破碎的自我。那个自我就是耶稣所说的最小的兄弟,那个饿了、渴了、病了、赤身裸体、无家可归又被关在牢中的最小的兄弟。

       那个最小的兄弟就在我里面,与我的真我──上帝的爱子相伴相随。荣格这样分析:“如果我发现最小的兄弟、最穷的乞丐、最无理的冒犯者──这些都在我里面,我需要向我自己施恩──我自己就是我必须要爱的仇敌。”可惜的是,我们总是隐瞒,总是拒绝承认自己内心深藏的卑微。

        进入教会生活后不久,我们就会自觉不自觉地用“属灵的化妆品”把自己打扮起来。我们用教会流行的术语、习惯的方式,把自己在外表上装扮得很属灵──却是有属灵之名,无生命之实。

      另外一方面,我们对自己不断地定罪,不相信自己已经被赦免、饶恕了,反而一直生活在罪疚感之中,觉得自己好不了、完蛋了。

       即使在成为基督徒多年以后,我仍不是我渴慕的那个“真正的、完美无缺的圣徒”。我所希望的那个自我,并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默顿说:“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活 在一个虚幻者的阴影下,这个虚幻者就是假我。这就是我希望自己成为的那个人,但他不能存在,因为上帝完全不认识他。”那一个从未存在过的美丽幻影,我从来 就不认识。

        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里面那个最小的兄弟就一直以这种方式,或者那种方式存在,他总是又饿又渴,疾病缠身,经常流浪。一句话,他是一个地道的穷人。

        无论别人看我有什么,我都当如实地在上帝、在世人、在兄弟姐妹面前承认,我是一个穷人,一个乞丐,一个最软弱的人。我每天能交给上帝的,就是我的贫穷,一无 所知,一无所能,一无所是。无论我有何知、何能、何德,也都是从上帝领受来的。我所有的,原本就属于我自己的,只有我的罪。

       这意味着,就是在我破碎之时、犯罪之际,上帝也没有放弃爱我。祂与我同在,居住在我里面,引导我跟随祂。于是,我就可以靠着主耶稣,善待我里面的那个最小的兄弟。主的恩典是粮食,主的真理是清泉,主的怜悯是良药,主的赦免是家园。在爱和真理之中,我和主相连。

       于是,我不必梦想成为另外的人,就像圣方济沙雷所说的那样:“要以祈祷和工作,成为你自己。就在你所在的地方,成为你自己,专注于每一天围绕着你的微不足道的问题和痛苦……此时此地活出并回应祂的恩典。”

作者原为马列哲学讲师,现住美国伊利诺州,自由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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