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茶,点滴荣耀(曾劭恺)2016.01.11

本文原刊于《举目》77期。

文/曾劭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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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茶文化当中素有“禅茶一味”之说。唐代刘禹锡在《西山兰若寺试茶歌》中,将茶之灵味比为僧人禅语,谓“僧言灵味宜幽寂”。

“幽寂”,乃当代中国主流茶文化所追求的意境。茶人在品茶的过程中体会“吃茶去”的禅意,斩断俗世的贪、嗔、痴,忘却墨客之多情,终至茶客在寂静中渐悟禅家之无言。如是,许多基督徒便起疑问:

既然品茶如禅修,基督徒是否应当远离这种异教文化?

茶与禅之间的张力

其实,尽管“禅茶一味”之说可追溯至唐代,但中国历代茶文化始终与“禅”有难解的张力。

唐代僧人皎然是“茶圣”陆羽的莫逆之交,二人皆是著名的茶痴,执著于茶的色、香、味,对于制茶的工艺、出茶的程式,一丝不苟。

皎然曾感叹紫笋茶当年不为人知,以致僧人“日暮采之常太息”。茶荈如此魅力,即便皎然已入空门,仍难以佛家“随缘”的思维看待紫笋茶;其对茶的痴迷,实不容于禅家之四大皆空。

综观欧阳修、苏轼、朱熹等士人、文人、儒者,在许多茶诗茶词中所体现的雅兴与讲究即可看出,当代中国“茶道”所讲的“茶禅一味”其实并非历代中国茶文化的主流精神。

曹雪芹在《红楼梦》当中借由妙玉这角色,生动地描绘出茶与禅之间的张力。“妙玉”是这位少女的法名,她自幼多病,父母双亡,在玄墓蟠香寺出家。虽入空门,但妙玉的性格处处体现贪、嗔、痴。

第41回讲述妙玉奉茶,她对于茶十分讲究,不但用宋代古董斟茶,连水都是5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那一鬼脸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

妙玉说这话,一方面要显示她如何拿自己舍不得吃的雪水与宝玉分享,一方面又在斥责黛玉乃“大俗人”,喝不出雪水及雨水的分别。或许在修禅之人眼中,妙玉的修为根本不入流。然而她对茶艺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不正是陆羽所传承下来的茶人精神吗?

中国人对茶的知道与不知道

其实,中国人向来“知道”(《罗》1:21),茶荈乃造物主所赐。故顾况在《茶赋》中赞道:“皇天既孕此灵物兮,厚地复糅之而萌”。

圣经所启示的那位造物主对中国古人而言,虽是“未识之神”(参《徒》17:22-34),但正如加尔文在《罗马书》第一章所看见的:受造之人对造物主皆有与生俱来的感知。

“造物主”的概念人人皆有,只不过在始祖堕落后遭人曲解。

然而,希腊哲人、希腊化犹太哲人对Logos的论述虽有许多谬误,赐真理的圣灵却乐于使用这词汇书写《约翰福音》,因为Logos这概念是上帝放在人心中的。

同样地,中国人对“天”、“道”、“上帝”、“造物者”的理解与论述,虽与三一真神的自我启示大相迳庭,但这些概念本身却是祂赐给我们的。

在这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中国人“知道”茶是上帝赐给人的恩典──“知道”却又不知道,以致用人自己杜撰的世界观来解释这美好的礼物,许多地方却又解释不通。

上帝所造的世界是美好的,祂造人时又赐人美感,以致园中各种树木“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创》2:9)。

神学家将此称为“上帝荣耀的彰显”。意思是人的感官不能直接感知上帝本体的荣耀,就连在伊甸园或将来的新天新地中,也是如此——用正统基督教神学的格言表达,就是“有限者不能承受那无限的”(finitum non capax infiniti)。

因此,上帝的荣耀总是透过受造的“媒介”(means)向人彰显:其中最重要、最核心的当然就是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充满满有恩典有真理的道(参《约》1:14)。

但上帝也借着“所造之物”彰显祂的“永能和神性” (参《罗》1:20),以致“诸天述说上帝的荣耀;穹苍传扬祂的手段”《诗》19:1)。正如17世纪清教徒喜欢在浩瀚宇宙与渺小微物当中,细察上帝“点点滴滴的荣耀”(drops of glory)。

上帝不但赐人视觉与听觉,亦赐下嗅觉、味觉、触觉,来享受祂放在我们身边点点滴滴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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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徒的茶席,也是道地的中国茶

当茶人带着敬畏的心将树上的叶子制成茶,并带着一丝不苟的态度出茶、品茶,就是在思量上帝借着所造之物彰显的荣耀。

不认识上帝的人愈观察上帝借着所造之物彰显的荣耀,就愈容易“将不能朽坏之上帝的荣耀变为偶像”(《罗》1:23)。但这不代表认识上帝的人就不应该像中国古代僧人、文人那样,在茶中品尝上帝的恩典。

吊诡(甚至讽刺)的是,未识真神之人能够如此执著地探究上帝借着所造之物彰显的荣耀,但认识上帝的人却只愿意研究圣经,不懂得在圣经的亮光中观看、聆听、触摸、品尝上帝所造的万物。

这种狭隘的属灵观,不正是宗教改革所反驳的吗?

茶与基督徒的信仰并无牴触。以禅品茶,四大皆空,至终必须刻意无视茶汤中的丰盛生命;茶所彰显的荣耀实难以体现于禅修茶席的死寂气氛中。

讲到基督徒品茗,我马上想到台湾伍中行的老板吴杰熙弟兄。他喜欢放著爵士乐享受上帝所赐的茶。

他家藏的那80年台湾老茶,或者米其林三星级的“雪顶翠”新茶,在那纾缓却节奏明确、热闹又蕴含平静、疾苦里体现出盼望的听觉享受中,充份发挥了其坚毅、丰盛的生命力。

听爵士乐品茗,乍听之下似乎格格不入,但亲身造访过伍中行的朋友(许多是佛教徒)都能作证,那儿的茶席没有半点突兀的感觉,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这是一个基督徒的茶席,是道道地地的中国茶,满有上帝荣耀的点滴,是造物主赐给我们,要我们感恩享受的。

作者为牛津大学哲学博士,现任教于台北中华福音神学院,主授系统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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