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16.02.02
文/丛中笑
2014年1月30日,除夕。
这一天,当别人欢天喜地回家过春节的时候,我却躺在了医院的手术台上,经历了生命的除旧迎新。新与旧,生与死,哀与爱,在这一刻,原来都这般接近。
导管癌
1月16日穿刺结果显示:侵润性导管癌,1期。瞬间,把我推入了人间地狱。我努力从容,努力视死如归,尽全力料理身边没有办妥的事情……
可那天,我仍搭错了车,忘了回家的路。忘就忘了吧,反正已踏上了一条死亡之路。
我索性坐在街边长椅上。公交车照旧按点儿驶进车站,人们上车,下车,有声,无声,充满街道。
而我,持续地陷进生命的死寂里。我仿佛看到了地狱之门一扇一扇地打开,魔鬼伸着手招呼我去赴宴,幽暗的烛光里已摆好了破碎的酒宴……
我开始清扫自己的思绪。
我不懒,是一个努力干活的人。不欠谁钱,没有外债。如果离去,我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我也心不甘、情不愿地提醒自己,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
2002年,我在苏黎世华人教会受洗,成为基督徒。我信上帝,是因为看到春暖花开,万物所释放的内在力量,以及生命在隐密处的颤动,这使我相信,宇宙一定有主宰。
然而,我信,却没有“靠”。我仍然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路,靠自己的吃苦耐劳。
我和我姐很早离家,我在欧洲,她在香港,都自食其力,慎独自律。我和信仰之间没有发生过本质的联系。我偶尔去趟教会,闲暇时翻翻圣经。
我平时就不愿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感受,到了眼下生死攸关的时刻,我还是沉默,不愿拜托弟兄姐妹为我祷告。我认定死是唯一的结局,因为我瘦,没有多余脂肪燃烧,去抵抗一次次的化疗,我已预感到不战而败。
红棉袄
我在苦中痛著,对主说:
“让我接受这残酷现实吧。我就是一个倒霉孩子。很傻,不会过日子。出国20年,就喜欢干活、做事,也没吃啥好东西。穿的衣服,是姐买给我的。到了瑞士,还学会了节俭。从没有去欣赏过美丽风景、大好河山。
“如果我命大,你捞起;我命短,你丢弃。随缘吧。”
我不想再有任何纠结。我想回北京,和母亲在一起。拿起电话,还没开口,已泪流满面。我如实地告诉了妈妈,我马上要做手术了——万一手术发生意外,这是最后一次叫妈。
窗外是沉沉的冬夜,母亲在那一头却用欢喜的声音告诉我:
“妈刚给你买了一件红棉袄,缎子面的,可喜庆了。过年都兴穿这个,等你回来拿……没事的,既然是早期发现,拿掉就好了。年三十做手术,好兆头,除旧迎新呗!
“你信的那个上帝,会保佑你的。你姐快办好手续了,马上就飞过去。你一定好好的,不要紧的。”
妈妈说完之后,马上挂了电话。她一定是忍受不了心里的疼,怕我听出来难受,所以没等我回话,就急忙挂掉了。那件红棉袄,放在她身边,陪着她过年。
她80多岁老人家,把所有盼望和祈求都寄托在那件红棉袄里。
动手术
时间像催命似的,动手术的日子到了。早晨7点,我被推进手术室。就在面临崩溃的时候,奇异恩典临到我。
手术室的医生握着我的手,说了句很体贴的话:“不要害怕,我们都与你在一起。”真是好人。
圣经说:“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上帝。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赛》41:10)天父的慈爱、怜悯,瞬间浇灌下来,我的心被融化在这有温度、有力量的手里。这只手把力竭的我带进了一种安宁中。
好像灵魂从身体游离出去,我进入了一种麻醉的状态。我梦见一条清澈、透明的河,一只手拉着我一起在水里游。我仿佛变成一团模糊的生命,与祂形影相随,没有一点儿害怕,只是很舒服、很舒服。随祂渐行渐远,游,慢慢游。
好消息
近午11点,我被暖暖的太阳照醒,渐渐看清一名护士立在旁边。我像刚从梦中回到人间,带着梦中的景,脱口说了句:“我不害怕了。”她回应:“是呀,手术很成功,一会儿推你回普通病房。”
“我不害怕了”,这是对天堂的确信吗?天堂没有伤痛,是一条生命之河,流淌著平安、喜乐,所有忧愁都在渐沉的云霭中纷纷落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的主治医生难以掩饰内心的惊喜:
“在手术时,发现癌细胞不见了!这是一个极其、极其个别的案例!之前说的化疗先不做,你的问题得交给癌症专家协会,由大家来商定吧。10天后告诉你结果。”
当我再一次来到她的办公室,她转过身来的第一句话:“真的是一颗福星落在了你头上!天使救了你,你没事了!不用化疗,不用吃药,一年后来复诊。”
说著,她的眼泪还是藏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是何等的奇异恩典啊!诸生共舞,赞美上帝的荣耀!
3个多小时的手术,自始至终有天父的怜悯。我躺在祂的怀里,祂在我心里。祂没有擦肩而过,而是与我相知相契。祂没有让恶性肿瘤残虐我,而是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一个不必担惊、害怕的地方,使我成为极个别的幸运者。
天父,我无能无德,极其平庸。然而你怜悯我。你破碎我,又医治我,为了让我从世界转向你,因为你是我生命的那一端,是我力量的源头。
过山车
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短短一个月,我像坐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一会儿下地狱,一会儿升天堂;一会儿吓死了,一会儿又活了。
诊断书真实地放在桌子上,可有时给我一丝不真实的感觉——或许我本来就没病,是医生的误诊?
每当有这样的念头时,我会求主饶恕:主,我相信你是又真又活、大有能力的上帝,除你以外,别无拯救。可是,无法控制的,我内心仍然有一丝犹疑。
有一天,我上网时,一行字抓住了我:不相信奇蹟的人,纵使奇蹟降临到他头上,他也察觉不到。
四下寂然,我好像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那是天父。然后,我又听到了另一个深深的叹息——那是我自己!
这样一段特别的经历,让我与天父有了生命的联系。胸上的疤痕,是天父与我立约的记号,是除旧迎新的开始。
作者现居瑞士圣加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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