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区曼玲
做德国媳妇转眼就要15年了,德国成了我的第二故乡,这里的人们也早成了我亲爱的家人。
不知他会去哪里
当年,公公从开门看见我的第一眼,就从心底喜欢我。往后的15年里,他待我这个外国媳妇如己出,不仅从不出恶言,还鼓励赞赏有加。
每年我过生日,他一定来电祝贺,听我和孩子在他面前叽叽呱呱地说中文,他也不会因为听不懂而生气,反倒是一边点头一边微笑,说还好我坚持教孩子中文,他们才能德语和汉语一样棒!
但我敬重的公公,一个月前突然过世了!虽然他已经83岁高龄,但平常除了感冒、偶尔的晕眩之外,并无大的病痛。每年,固定两次,他会拖着房车,开十几个小时到匈牙利度假。
这次,他人刚到家,房车还来不及驶进家中的前院停好,就紧急送医。3天后,凌晨一点多,他便在医院去世。
他的死,对我们大家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惊吓再加上难过,心情至今难以平复。
葬礼上,和公公并不认识的牧师照本宣科,说:“约翰弟兄安息主怀了,他去了天堂,我们将在那儿重逢……”我听着,眼泪不禁簌簌流下,多希望牧师所言为真、多希望自己能有再见到公公的确据啊。
但我没有任何保证,我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信仰变成了仪式
如果说,今天,德国还给人一种基督教普及的印象,大概得归因于婴儿洗礼、坚信礼、婚礼及丧礼等的仪式了。
这4项仪式被许多德国人看成是一生中重要的阶段,因此,他们喜欢在教堂中隆重地举行。
可惜,这些仪式已经空有虚壳,失去了其实质的意义。许多人只将之视为一种传统、习俗,一种保护,甚或是一种庆祝的借口。参与其中的人,许多都没有基督教信仰,可能一生都不会出现于任何主日崇拜中,更遑论与上帝建立关系。
很遗憾,我的公公就属于其中之一。
他一生勤奋工作、尽忠职守、乐心助人,并醉心于社会改革,关心公平与正义的议题。无奈却因为长期夹在妻子与母亲,这两位基督徒的争战之间,看不见信仰改变生命的力量与见证,进而有意无意地与基督教划清了界线。
虽然他在二次大战中历经炮火、看遍死亡杀戮,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九死一生,甚至经过圣经里“虽有千人仆倒在你旁边,万人仆倒在你右边,这灾却不得临近你”(《诗篇》91:7)的经历,但公公总是将自己的全身而退归功于“运气”。
先生和我明白,这是上帝的恩典与护佑,也多次跟他提及,并将《诗篇》的这段经节抄录下来,写在生日卡上送给他。但公公至死都没有公开做决志祷告。
临终前,他心里在想什么,是否仍有机会与清楚的心智,去思考死后灵魂去处的问题,我们完全不得而知。
但是,你要去跟牧师争辩吗?你该怎么安慰一厢情愿地认为丈夫去了天堂的婆婆?而我,又如何承受公公或许永远在黑暗中受苦的事实?
留下自责与遗憾
“信子的人有永生;不信子的人得不著永生,上帝的震怒常在他身上。”(《约》3:36)
这个真理,我曾告诉过公公吗?我虽爱他,但是这“爱”,是否有急切到义无反顾、不怕敏感话题可能引起的冲突、尴尬与耻笑的地步?
因为种种顾虑,我疏忽了尽心尽力去向公公传福音的职责。保罗有“不以福音为耻”(《罗马书》1:16)、勇于宣讲福音的精神,我却没做到。
虽然信与不信,关键不在传讲的人,但是我可以和公公聊工作、聊往事、聊身体状况、聊孩子,就是不能聊信仰。因为公公不喜欢听人生的意义、生命的去向、天堂与地狱、审判与罪等问题,我也一直尽量避免提及。
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持续地拖延、等待,却只等来了死神的造访;它带走了公公,留下我刻骨铭心的自责、遗憾与未知。
雁子曾为《海外校园》撰文《朝拜,却擦肩而过》。她说:
“父亲为共产主义奋斗了一生,也很难相信上帝存在。但他是个高尚的人,几乎完美的人,难道他就一定要去地狱吗?为此我很想不通。巴金老先生去世时,我再次为此痛苦。
“今天,铁生兄走了,如果他没有决志祷告,难道他也要去地狱吗?哦,上帝啊,愿你伸出仁慈的手,接纳他吧!”
对于公公,我也有同样的请愿与疑问。
目视公公的遗容,想到他对我的好、那慈祥善意的笑容,我既不舍又思念。但我能再见到他吗?他是否在天堂那儿等着我们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肯定的答案。我只能信赖上帝的全知全能、公平的审判,还有,就是祂的慈悲与怜爱。
另一方面,不论在台湾还是德国,我还有好多家人、朋友不认识主耶稣,待下一个噩耗传来时,我能否问心无愧地让逝者离去,还是得再一次承受锥心的自责与羞愧?
想到此,心中一个响亮的声音说:“传福音的使命,不容再懈怠……”
作者来自台湾,台湾大学外国语文学系学士、德国爱尔兰恩─纽伦堡大学戏剧硕士。现住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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