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薇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17.01.26
母親年輕時有美麗的歌喉。老一輩談到我父母,總會講到當年小城裡,多才多藝的中學教師與活潑、漂亮的小學教師,彈琴、唱歌羨煞人的浪漫往事。
沒有過不去的坎
從記事起,母親每天總是唱著歌,忙裡忙外。我出生不久,中國便開始了文化大革命。文革中,父親總是被批鬥,時常在“牛棚”裡(編註:被當作“牛鬼蛇神”關起來)。母親只能獨自帶著我們姐妹4人。在那些艱難的日子裡,母親的歌聲,是她情感的出口,更是我們姐妹心裡的支柱。
記得我4歲那年,城裡召開萬人大會,批鬥父親。母親在眾目睽睽下,抱著我站在一張長凳上,輕聲哼著歌,對我說:“爸爸沒有錯!大半年沒有見了,好好看看你爸!”在母親的歌聲中,我竟然有些興奮與自豪。
批鬥會後,母親的歌聲更加嘹亮。為此,母親又多了一條“反革命氣焰囂張”的罪狀。只是,沒有人敢說不許唱革命歌曲。就這樣,在那些“革命”的旋律中,母親讓我們知道如何挺直腰身、樂觀做人。
母親有一句口頭禪:“沒有過不去的坎!”她 的樂觀瀟灑,在艱難時表現得淋漓盡致,在順境中也顯出與眾不同。記得母親50歲那年,還有半年就要工資改革,母親不等漲工資,便要求提前退休。在人們還無暇顧及旅遊的80年代,母親就計劃走遍大江南北。從西南的石林到東北的天山,眾多的名山大川、古城新鎮,都留下母親的足跡。
母親有一種親和力,不僅教學出色,而且深受同事、學生及家長的愛戴。這使得我們家常是高朋滿座,笑聲、歌聲不斷。母親退休後,每年春節,家裡依然滿是探望恩師的新老學生。常聽人說,做人能像我母親,那樣就足夠了!
父親過世之後
母親一直是那麼堅強、樂觀、全然無畏,直到1999年,她遇到了一個翻不過去的“坎”。
那年元旦剛過,父親在睡夢中悄然離世。當我趕回家,姐妹們淚流滿面,母親則與躺在鮮花叢中的父親一樣安詳。她還不時講些我們家過往的趣事、笑話,逗得我們破涕而笑。只有在追憶到當年與父親立志為教育獻身時,母親的聲音哽咽。
母親以她一貫的風格辦完了父親的後事,就隨我到了溫哥華的陽光海岸。眺望窗外海灣的絢麗夕陽,一切的喧囂都隨著海潮緩緩退去。舉目對岸山峰的皚皚積雪,所有的心緒在藍天的襯托下顯出了真實。酷愛旅遊的母親,破天荒地因美景變得憂愁。她的眼睛,也洩露了通宵哭泣的秘密。她終於道出心中的痛:“人死如燈滅。送走過你外公、外婆、兩個舅舅,怎麼輪到你爸爸,我就過不去了?”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脫口而出:“因為上帝造人是叫夫妻二人結為一體。爸爸走是把你的生命撕掉一半。你感到死亡真正臨到你了。”母親沒回應,只是開始願意參加教會的聚會和查經。5個月後,她出人意料地在佈道會上舉手決志。我相信,是死亡這個“坎”,迫使她思考生命。
母親喜歡與大夥兒一塊唱讚美詩,尤其喜愛唱《我知誰掌管明天》。可惜回國後,母親只去過幾次教會。
最終愛的,是這首歌
轉眼7年過去,母親因腎衰竭送醫院搶救。生死關頭,大姐、二姐知道母親曾經決志,便齊聲呼求主耶穌。
就這樣,母親被搶救過來。她把手放在胸前3天3夜,祈求主耶穌來到她心中。一生信奉自強自立的母親,在死亡面前,深感人的無奈與有限,在病床上受洗了。
10個月後,母親因腎透析感染,再次處於緊急狀態。春節,我們全體趕到她的身邊,在病房裡共度除夕。望著營養液的輸入漸漸變得緩慢,到最後完全無法進入身體,母親眉頭緊鎖。她擔心因她對救恩的認識有限,“我怕主耶穌不要我”。牧師前來,與母親做了信仰的再次確認。禱告後,母親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傍晚,在我離開醫院前,母親讓我一遍遍為她唱《我知誰掌管明天》。
第二天清晨,母親被主接走。我趕到醫院,見到母親,情不自禁地再次唱起《我知誰掌管明天》:“有許多未來的事情,我現在不能識透,但我知誰掌管明天,我也知誰牽我的手……”那一刻,對這首熟悉的歌,我有了嶄新的認識。仿佛間,母親在說:面對死亡,我真知道誰掌管明天。你呢?
母親一生中唱過無數的歌,最終愛的,是這首歌。唱著這首歌,我開始反省自己的信仰;唱著這首歌,我真切地祈禱生命的更新。
母親走後9個月,我得知自己患乳癌中晚期的那個時刻,也正是在這首歌的旋律中。天父讓我看見:跨過死亡之門,那裡光明無限。
我為母親和母親留給我的歌,滿心地感謝天父上帝!
來自四川,現居芝加哥,全職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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