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苏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17.09.07
已退役的自由搏击拳击手徐晓冬要约战雷公太极的掌门人,这听上去有点门户不搭,似是篮球中锋打门,足球守门员盖帽的意思。但细想一下,“武”毕竟是“战”之手段,而“战”就是对垒;所以,无论“武”术如何不同,总要在“战”的目的之下相遇。
说起来,徐晓冬一方还有些不上档次,就算自由搏击的业内人士,恐怕也没几个人听说过这位不入流的拳击手。太极雷公呢?他是太极拳里中一门派的创始人,曾在中央四台的电视上露了一手功力,一发内功,黄雀在他的平掌上就飞不起来;一掌下去,西瓜是皮面如旧,内里稀烂。
不想,成都比武一开战,太极雷公毫无招架之力,不过20秒钟,就被打倒在地,且有抱头护首却不免门面挂彩之羞。日后雷公申明:比武中未敢使用内功,若发功,对方恐有丧命之虞;且鞋为新购,致脚滑而跌,非对方力战之功。好在比武过程有全程录影,高下自有公论。
笔者对太极和自由搏击都知之甚少,不敢论双方功力的高下,只想借此泛泛地谈谈对现代武术发展的一点理解。
由于热兵器甚至热核武器主宰了战争,武术的功能主要转向了强身健体,操练品格;但是,武术原本是“战”之手段,一旦离开了“战”,术也就不“武”了。
首先,现代武术渐渐丧失了对战的实用性。现代武术似乎只剩下了摆一系列架子的套路,谈起来每一个架子,都含着玄妙功效且杀伤力奇异的狠招,演练起来也虎虎有声,可惜打的都是空气。其实,那些招术只是前辈武士实战的记录,但若仅仅将其抽象为一些架子,则对实战没有多少意义;单论架子,就是那些看完武侠片的小孩都摆得有模有样,架子花了,表演起来十分养眼,却不一定撼动对手。
其次,现代武术脱离了对战的综合性。对战是活的生活,即使是最简单的对战,也以其综合的特性而超越了任何抽象的套路。比如有人练了套路中的种种必杀绝技,却次次都杀不成,因为那固定套路中的招术根本对不上纷繁的战局。
最后,现代武术缺乏对战的对抗性。无对抗,就无挑战,从而就无法激发自我的潜能,达成自我的超越。里险境生超越,生死激潜能。全然的自我控制,恰是对自我的局限,在应对他者冲击的生死搏杀时,我才生成了超越自我的新境界。现在,谈论起来,各门各派都是武林高手一代宗师,但是,战起来呢?没人知道,因为根本就没人去战。
现代教会似乎也有类似的弊病。信仰原本是耶稣使徒先知们在肉身中活出来的,圣经是这些生命见证的记录。现代教会却只知在这本记录的字句上下功夫,好像不用在肉身中体会耶稣在肉身中活出来的道,只要在头脑里面想全乎了,口头上说系统了,就是完备的信仰了。
其实,只要在日常生活的实战中“溜溜”,咱们是骡子还是马,即刻就会显出来。一旦活的信仰被抽象为套路,教会就转色为理念灰,常青的生命就被这灰色凝固。本来多姿多彩活蹦乱跳的个人,都被塞进了波利匹蒙的理念之箱,出来,倒一个个地成了平板的方正体,不会在纷繁的日常生活里走路了。
就像那位实战用不上绝招的习武者,我们从系统神学里面学了种种必杀的教义招术,但怎么我的境遇就是不肯摆出让我杀的样式呢?套路只是一连串固定的架势,但真实的生活里谁会和你对着摆pose呢?在自我的套路里面自说自话,当然是百战百胜了,因为在自己划定的安全圈子里面,自己避免了他者的挑战;这是自我的绝对控制,虽有绝对的保险,可是,“我”也就锢在那绝对保险的自我里面不能再超越了。
绝对他者的内住恰以有形他者的挑战为条件。己所未控的外力挑战,激发了主体去依靠至上渊源而超越自我的动力。“战”就是生死,没在死地走一趟,谁又会寻着绝对他者而重生呢?“十字架”是“复活”的前提,就是这个道理。“因这十字架,对我来说,世界已经被钉十字架了;对世界来说,我也已经被钉十字架了。”(《加》6:14)
我的十字架仅仅发生在与世界的对战之中,若无与世界的对战,所谓“我的十字架”只是自我欣赏的pose。实际上,没有对战世界之背景的自我十字架,不过是在自我里面的自我玩耍;禁锢在自我里面的自我否定,难道不是另一种自我肯定吗?在世界的拳击场以外高举著金腰带,那能彰显信仰的至上吗?若都是自己和自己玩,哪个不是金牌得主呢?
笔者系一介书生,却赖在“野战连队”,并非有什么高强的“武功”,实在是知道非此不足以维系属灵战士的生命。即使到了“前线”,所见还是:那些对世界高悬免战牌躲在神学堡垒里的空炮,所发出的只是随风消散的空洞理念。在自己阵内舞出的教义套路,不但打不著敌人,反弄残了不少自己人。
这不免令人伤感。拿破仑说:“先投入战斗,再见分晓”。不投入战斗的,早见了分晓,那就是铁定的失败。现代教会在世界面前的败退还不说明问题吗?我们这些灵命的“太极雷公”,在世界面前还败阵得少吗?要承受生命之道的实在,活泼和超越,除了投入属灵的争战,别无他法。
作者现在美国北加州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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