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苏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2017.09.25
在《中国新歌声》第二季第二期的舞台上,来自西藏日喀则的中学数学老师扎西平措,用他的藏式流行唱法,将“一面湖水”演绎成了高原色调的画面。乐器沉静而平缓地低声呜咽著,间或沉浮着叮咚的打击乐,呢喃的藏语擦著乐声飘渺而来,渐渐地转为疏淡的歌声。
歌声以叙事的行板平铺出男子汉的内心独白:“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就像淌在地球表面的一颗眼泪”;高阔的晴空下,西藏高原上那一片一片清澈平静的湖水,恰似晶莹的眼泪,闪著纯情的泪光。“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你心田的一面湖水”;心底的柔情自然地切入了前边那梦幻般的客观画面。
在“一面湖水,一面湖水,一面湖水”的叠句荡漾里,忽有藏式独唱特有的高亢声调挺拔而起,“绵延起伏的山脉,绵延起伏的山脉”,如同倒映在水面上的喜马拉雅山影,隐喻著镜面似的湖水底下那一往情深的激荡与深厚。
紧接着是动感韵律十足的奔放藏语饶舌,像那女神般的恋人散发著斑斓的缤纷,旋转奔腾在爱恋者被震颤的心田上。停顿、静寂,然后是苍凉悠远的歌声,像是空旷高原上藏族男子汉的爱情独白,坚韧不息的单向倾慕由心的至深处直达无垠的穹苍。
歌的主题当然是爱情,但它的触点是眼泪。眼泪是爱情的载体,因为眼泪是主体之间生命交流的媒介。生命是主体的本质;我就是存在着的我,即那个以“我”形式活着的生命。主体之间的真正交流都是生命性质的。唯主体才与主体同构,只有“我”才可能进入你,更正确地说,只有我的“我”才进入得去你的“我”,因为自我只与同频的自我汇合。我若不以“我”活在你里面,进入你的我就是一个幻影,甚至是一场骗局的表演(以不是“我”的东西,去引发你的生命倾倒,那不是骗局吗?)。
爱情就是两个主体融为一个“我”。两个独立从而排斥的自我怎能成为一个主体呢?“以命相许”是“二人成为一体”的关键。我要与你成为一个主体,我就必须把“我”舍给你,从而,我可以活在你里面,与你成为一个“我”。眼泪之所以成为爱情的载体,就在于它是主体生命倾倒的一种形式。
信仰是至深的爱情,由此,信仰里总有眼泪在流淌。欢笑是生命流溢的肯定形式,而眼泪则是自我倾倒的否定形式。笑声后边可能还留着些“我”,而眼泪里面却有“我”全然流出。死是自我的极限,于是,在死中,自我才全然走出了自我,这就是舍己的意义,这就是自我超越的否定。
眼泪就是舍己的否定;眼泪中忘我的给予,恰是“我”活在你里面从而超越了我的前提。眼泪是冲破自我藩篱的水流,却也是在他者心湖里自我徜徉的管道。基督的十字架就是至上爱情的标记,由祂为罪人舍己的眼泪铸成。谁能由死而超越呢?谁能从舍己而成己呢?上帝的自我是无限的,由此,基督的死才是生的表现。基督在十字架上先行舍出了自我,让自我的生命之水流向罪人心中的沙漠。
十字架像是一曲独自吟唱的单恋之歌,以生命的舍弃倾述著对罪人的爱情。尽管在犹大“卖主”的陷阱里,心有着无尽坠落的痛楚;虽然于彼得“不认主”的堤坝上,爱被撞成了四散飘洒的飞沫;然十字架上那舍己的生命之流,仍然不息地流淌,直至在罪人的“我”里找到自己的栖息。即使有恨的长矛刺穿了肋下柔软的腹部,十字架上不仍有爱的眼泪洒向那带血的矛丛?谁心上的生命平湖,不因着收藏了十字架上流来的眼泪而清澈呢?
牧养就是爱恨交织的爱情纠结。哪一次牧养的欣喜不是被舍己的泪水浸透?保罗在以弗所的3年不都是在日夜不息的泪河中度过的吗?在笔者踌躇于是否前往一处牧养之地,一位现已在天家的前辈讲了一句关于牧养的至理名言:最终只看你爱不爱这群羊。
爱是无理的“来电”;爱勿论“郎才女貌”的般配,也不介意“鲜花”“牛粪”的差别,有的只是不管一切的投入。好牧人只有一个标准,就是爱到舍命。舍命是爱的最高表现,因为生命的给予是爱的本质。
但是,作为有限之人,谁没有泪尽的时候呢?在贪婪沙漠的吸嘬下,那枯竭的恐惧会像最深的夜色浸透整个心肺;经过污水恶浪的险滩,被砺石暗礁割破的心在流着痛楚的血;独上西楼时望穿的双眼,已经哭干了昨日绝望的泪水。
笔者身边就有人以青春年华扑入牧养,一年就白了头。没有牧养泪水的浇灌,就不会有生命在罪人里面流动。但是,若不接着十字架的渊源,哪会有活水从牧者生命中流出呢?有泪为罪人而流,因为心中还有基督泪水蓄成的平湖。
作者现在美国北加州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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