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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改革宗学者对预定论的反思(吕居)2018.12.04

吕居

本文原刊于《举目》90期和官网2018.12.04

 

一、延续千年的争论

加尔文预定论和亚米纽斯人性自由选择的争论,是一个延续了千年的议题。这个争论今天依然“顽强”地存在着。

这两派之间的争论,在历史上表现为如下两派之间的观点:Augustinianism vs. Pelagianism(奥古斯丁和伯拉纠主义);Thomism vs.Molinism(托马斯主义和莫林那主义);Calvinism vs.Arminianism(加尔文和亚米纽斯);Barthian vs. Liberalism(巴特和自由主义)

我们必须区分两种不同的争论:奥古斯丁和伯拉纠主义的争论,其实质是基督信仰和人文主义之间的争论,是圣经教导和世俗哲学之间的差异;而加尔文和亚米纽斯之间的争论,是基督信仰两个派别、两种观点的争论。

前一种的争论,属于基督教护教学的范畴;而后一种的争论,乃是如何整全理解圣经,在圣经真理基础上彼此包容,保持内部张力的问题。

本文要谈的是第二个层面的争论,即加尔文和亚米纽斯之间的张力(也可说是加尔文和卫斯理之间);两者都属于正统信仰的范围,双方都强调圣经的相关章节,但各执一词,至今仍旧有分歧。

首先,我们要明白,亚米纽斯不是伯拉纠(或译皮浪);伯拉纠不承认原罪,不承认人性的绝对堕落,他的论点属于康德和孟子范畴;而亚米纽斯在人性论方面,与加尔文是一致的,即承认原罪,承认人的完全堕落、无法自救;因此从这一点判断,亚米纽斯(包括卫斯理)等人都属于正统信仰的范畴,他们之间的不同,只是对救赎方式认识的差别,这个差别就是:作为被救赎主体的人,到底在何种程度上参与了救赎的过程。

客观地讲,在目前北美神学院的教授中间,加尔文主义占有优势。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知名的教授,如Grant Osborne, Roger Olson等,仍然持比较坚定的亚米纽斯主义。甚至有一些神学院的官方立场就是亚米纽斯主义的,比如王守仁教授此前所在的Asbury Theological Seminary。来到中国的了不起的宣教士戴德生(Hudson Taylor)一家数代,直到今天,都是持亚米纽斯主义的。

在展开下面的论述之前,笔者先表明本人的观点:我认为在称义和得救的问题上,人是完全被动的;正如我们无法决定自己肉体的出生,我们对自己属灵的出生也没有任何参与的权力;但当我们“从死里活过来”之后,在属灵层面,就成为了一个思维和行动的主体,这个主体对于成圣的过程是有参与的;上帝作为慈爱的父神,并不是要豢养一个木偶,而是要把我们培育成甘心乐意爱祂的主体。

亚米纽斯

 

二、加尔文主义VS.亚米纽斯主义

加尔文主义和亚米纽斯主义的差别,到底在哪里呢?参照加尔文主义五大要义作为大纲,我们大致可以看到如下对比:

主张 圣经依据 争论焦点
加尔文主义 T:人性的全然败坏

(Total Depravity)

上帝爱雅各、恶以扫(《创》25:23、罗9:13) 1、人性堕落的程度;

2、神的主权和恩典;

3、人在救恩过程中的作用

4、人的道德、信仰责任

U: 无条件的预定(Unconditional Predestination) “我要恩待谁就恩待谁,要怜悯谁就怜悯谁”(《出》33:19)
L: 有限的救赎(Limited Atonement) 上帝拣选以色列人,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特别(《申》7:6-8)
I: 不可抗的恩典(Irresistable Grace) 葡萄员工人的比喻(《太》20:13-15)
P: 信徒的恒忍(Perseverance of Saints) “不是你们拣选了我,是我拣选了你们 (《约》15:16)
亚米纽斯主义 神的定旨,使耶稣基督成为全人类的救主 上帝不喜悦罪人灭亡,乃愿人人都悔改(《结》33:11、《彼后》3:9、 提前2:1-5)
悔改相信的人得救 救恩的普世性(《赛》55:1、 《太》11:28)
神赐每个人足够的恩典 人可能失去救恩(《来》6:4-8)
神不帮助人信或不信 大使命的要求
神预定那些祂预知会相信的人得救 你们要圣洁,因为我耶和华你们的神是圣洁的(《利》19:2)

 

三、圣经悖论性的思维模式

当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时候,彼此都看不到对方所看到的,也没有办法把对方彻底说服。如何才能走出这种困境?这就需要从方法论的层面来思考:即到底圣经的思维方式是怎样的?

仔细查看圣经,我们就会发现圣经一贯的思维方式,乃是维持“活性矛盾体”的张力,即在维持张力的前提下,让鲜活的真理在不同时代、不同的处境中得以发挥、运行。

圣经所主张的,是一种悖论性的思维模式。对基督教神学稍有认识的人,都不难发现神学命题的悖论性特征。比如,上帝三位一体论、基督神人二性论、圣经的双重作者论。这些“两者兼是”(Both/And)的命题模式,超越了非此即彼(Either/Or)的逻辑排他性,因为,上帝的神性超越逻辑、道德等人脑思维范畴。

在救恩论问题上,某些加尔文主义者所主张的双重预定论采用的是非此即彼的思维模式,追求逻辑思维的严密与完整,但放弃了人的能动性,与“两者皆是”的悖论性神学命题模式相悖。这也是到了后现代,加尔文主义日益被人病诟的一个原因;某种意义上讲,用我们人类堕落理性所构建的体系,越严密越有问题。反倒卫斯理神学保留了救恩论的内在悖论性张力。

加尔文

 

四、对加尔文主义的几点反思

加尔文是对新教教义进行系统阐述的第一人,加尔文主义是新教神学的一座高峰。笔者对加尔文景仰有加,本人倾向改革宗的神学立场就是在西敏读M.Div的时候奠定的。加尔文是一位严谨的圣经学者,也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牧者。然而,在学习加尔文主义的过程中,我还是对以下几点有所保留。

首先,加尔文主义有一个“视角错位”:即预定论者假想自己处在上帝的位置,用神性超越的眼光,洞悉历史过程。如果能从超越、永恒的角度俯视历史,确实可对世间一切洞若观火。但问题是,谁胆敢宣称自己具备这样的眼光和视角呢? 要知“隐秘的事是属于耶和华我们上帝的;唯有明显的事,是永远属我们和我们子孙的”(参《申》29:29)。

人作为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无可避免地被裹挟在历史过程之中,并不具备那永恒、超越的眼光。即便是基督徒,拥有上帝的圣言启示,但上帝的拣选仍然是奥秘,无人能尽数看透。再者,历史尚在展开过程之中,没有人配充当末世终点的审判者,对救赎与灭亡这些生死大事,作出任意的判断。

总而言之,预定论者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安置在永恒、绝对的角度,评判时间过程中的历史现实——那是上帝才具备的视角,任何人以这洋的立场自居,笔者认为都是僭越。

其次,加尔文主义还有另一个偏差:判断标准误置。预定论者力图绕过表象抓住本质,绕过行为直指人心。然而,这并非圣经启示的认知途径。主耶稣教导门徒的认知方式,乃是“凭着他们的果子就可以认出他们来”(参《太》7:16,20)。因为,“凡树木看果子,就可以认出他来”(参《路》6:44),“好树不能结坏果子;坏树不能结好果子”(参《太》7:18)。

“果子”在圣经里,通常喻指行为、效果、性格、生命。为何不能从“根”判断树的好坏?因为根代表本质。上帝并未赋予我们绕过表象、直接认知本质的能力。

倘若我们无视人的行为特点或生命特质,凭空妄断这个人被拣选、那个人被弃绝,显然不仅有悖常理,且不符合圣经教导。

“根”代表的是可能性,“果子”所代表的是现实性。并不是所有的可能性,都必然转化为现实性——举例说,并不是所有无花果树,都结无花果。这就是为什么,主耶稣要咒诅那棵光长叶、不结果的无花果树(参《可》11:12-14,20-26;《太》21:18-22)。果树要多结果,“根”固然重要,“树”本身的生长、发展过程也很重要。这个生发过程,包含了果树本身的创造性惨与。因此,卫斯理恩典理论,既包含先在恩典(Prevenient Grace),也包含责任性恩典(Responsible Grace)。

 

结语

最后,我想用Robertson McQuilkin(注1)的一些观点作为结语:

大部分对圣经的曲解都不是源于经文的字面直接教导,而是源于经文的逻辑推论…,我们应当相信,唯有圣经是默示、无误的,而我们理性的逻辑推理是有可能发生错误的。因此,在解释圣经或构建神学系统时,我们需要学习止圣经之所止。当我们触及启示的边界,我们应当谦卑地尊重神圣的奥秘,承认我们自己是有限的、是容易犯错的。

……如果两个教导在圣经中都有以经解经的支持,而其逻辑推论又相互矛盾,我们作为诠释者,应当承认自己的有限,尊重神圣的奥秘与主权,同时接受这两个看似有争议的教义,并相信它们展示的是真理的不同侧面。……这种维持张力的持平原则是一条窄路,然而这是对上帝完美旨意的最佳体认。……总之,堕落而有限的人类永远不可能把神圣启示的方方面面都整合起来,从而拼凑出一种完美的神学系统。(注2)

 

注1:

罗伯逊·麦奎金J. Robertson McQuilkin

哥伦比亚国际大学第三任校长;一生著述丰富;麦奎金在他事业很顺利的时候,因为爱妻穆里尔(Muriel)患老年痴呆症需要照顾,毅然辞职,尽心照顾妻子12年。

这是关于麦奎金辞职照顾妻子的链接:http://www.edzx.com/news/view/index/393/

这是关于他的学术著作的链接:http://mcquilkinlibrary.com/published-works/

注2:Robertson McQuilkin, Understanding and Applying the Bible (Moody Publisher, Chicago, IL 2009) pp.269-280

 

作者来自江苏,西敏神学院毕业后,获波士顿大学(Boston University)神学博士。目前在美国哥伦比亚国际大学(Columbia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教授神学。

2 responses to “一位改革宗学者对预定论的反思(吕居)2018.12.04”

  1. […] . 譬如说这篇文章认为预定论的盲点是将自己放在“视角错位”, […]

  2. Annie Avatar
    Annie

    身为非常浅资历的预定论者,谢谢这篇文章,让我可以更多的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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