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多或少由于历史因素,华人教会的信徒偏重个人生命经历、夫妻关系与子女教养,对于政治普遍不太感冒。一年前美国总统大选期间,笔者在团契带领查经时恰好查到《箴言》16章,满以为在讨论10-15节,“王的嘴中有神语……但智慧人能止息王怒……”时,大家会对总统大选作一番议论。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弟 兄姐妹关注的焦点,居然是如何止息对子女的怒气!当然,笔者无意贬低信仰在个人层面上的作用,只是盼望,我们在重视个人属灵生命的同时,不要忽略信仰在更 广范围内的影响力。
必须看到,基督徒的生活跟国家政治是绝对分不开的。回顾两千多年的教会历史,从耶稣时代算起,政治就不曾和宗教信仰分开过。例如耶稣的门徒中,就包括了代表罗马统治者利益的税吏马太,与反政府武装分子奋锐党的西门。犹太人的宗教盼望与政治复国从来不曾断绝,及至基督复活 升天,门徒的问题还是“主啊!你复兴以色列国,就在这时候吗?”(《徒》1:6)接下来的教会扩展时期,使徒脚步所到之处,无不与当地政府有直接或间接的 关系,信徒中也不乏政府工作人员(《腓》4:22),使徒书信中留下诸如《罗马书》13:1-5、《提摩太前书》2:2这样的话语。
早期教会虽受逼迫,基督信仰仍渗入统治阶级及各种上层人物中(注1)。到了君士坦丁时代之后,基督教更是慢慢成了罗马帝国国教。即便西罗马帝国很快衰亡,藉中 世纪宣教士的不懈努力,福音依然遍传欧洲大陆,与欧洲的统治阶层有着息息相关的紧密联系。此后的宗教改革,改革了教会与政权的关系,但并未切断教会与政权 的联系。席卷欧洲大地的资产阶级革命,似乎只有法国大革命才勉强称得上不以宗教信仰为依托。而今天的美国,既是政治、经济、军事大国,也是基督教信仰大国 ——至少表面上是。
换句话说,历史告诉我们,无论信仰与政治之间的联结是好是歹,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基督徒从来就不曾与政治绝过缘。
近年来,华人基督徒越来越多地关注信仰与政治的问题。相信是为了回应这样的需求,《海外校园》第91期,专门以“美国大选与基督教信仰”为主题出刊。在所刊登的文章中,临风写的《美国大选与基督教信仰》一文更是引起广泛关注,不仅被报刊、杂志转载,单从《海外校园》官方网站来看,此文的点击率领先第二名三倍有余,并且还引发了作者与读者之间、读者与读者之间饶有趣味的交流。可见华人基督徒对于政治问题的敏感性与关注程度正在上升之中。
这样的趋势显示,身在北美的基督徒究竟该如何作政治抉择,是值得深入探讨的话题。如今大选虽然早已结束,奥巴马也入主白宫,但是反思上述问题却并不过时── 总统不是选一次就一了百了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再加上政治错综复杂,牵涉经济、文化、历史、情感等方方面面的因素,如何本着信仰的要求做出合理的选 择,的确值得仔细研究。因此,笔者希望藉本文有限的篇幅,梳理我个人觉得比较重要的原则,为深入探讨这个话题,献上自己的两个小钱。
如何看待国家政权
按圣经教导去理解国家政权,是做出正确政治回应的先决条件。
如何看待世界及世上的权柄,基督徒容易达成共识的有两条:一,这是神造的世界;二,这又是受罪污染、伏在恶者之下的世界。前者表明神对这个世界有主权,后者表明这个世界已经败坏,不合神的心意。
难以达成共识的是,在这样的现状下,神是如何通过耶稣基督来解决罪恶的救赎的。如果说神的救赎是弃这个败坏的世界不管,完全关注“新天新地”,那么基督徒显 然不应该在政治问题上有什么热心;如果神愿意通过这个世界的权柄来实施他的救赎,那么基督徒自然应该热诚地投入到政治中去,以致将某些政治党派等同于完全 信靠神的保守基督徒团体,也顺理成章。
自然,这两个假设都是比较极端的,很少会有人认为其中的任何一个合乎圣经,但实践上人很容易偏向其 中之一:与重洗派(注2)渊源深的,会倾向于第一个假设;认为共和党代表保守基督徒立场的,则易偏向第二个。这些偏差的产生,就在于未搞清神的救赎与这个 具有双重性的世界的关系。因此,我们有必要仔细探讨一番。
*救赎,是解决罪的问题
首先,耶稣基督的救赎,是解决罪的问题,解决人与神已经扭曲的关系。这是核心问题。这一点,圣经表达得十分清晰。所以,基督信仰的首要,不在于解决社会问题,而是解决神学问题。
既然救赎要处理的直接问题是罪,那么国家政权就必然不在救赎之列,因为它不是直接被救赎的对象。或许有人会提出圣经上说的:“以耶和华为神的,那国是有福 的!”(《诗》33:12)但这却不足以表明我们可以拿这节经文简单运用在今天生活中,因为上下文清楚表明,整篇诗所强调的,是一个没有任何罪恶(此罪恶 至少会在表面上妨碍耶和华全然掌权)的情况,这经文与其说这是在描述今天的世界,不如说是在展望一个理想的国度。事实上,即便如旧约圣经里的以色列,神要 求他们完全尊神为大,也只是启示层面上的诫命要求(《申》17:14-20),以此衡量以色列的王是否合神的心意。但是一个在耶和华眼中行得正的王并不保 証国家的强盛。诚然,大卫与所罗门时代国力强盛,神使他们四面得胜,但是也不乏恶王强、好王弱的例子。比方说南国玛拿西大恶,但他在位55年,创下了纪 录,且得善终,与列祖同睡(《王下》21:1-18);而南国好王亚玛谢虽也曾打败过以东,却转眼又败在北国恶君约阿施手下(《王下》14:1-18)。
如果将旧约看作隐含基督救赎信息的启示之书,那么就不应该将其简单、直接地套用到今天。而即便试图直接将旧约的教导在今天运用,如上所述,连以色列的君王敬虔与否,跟国家盛衰都未必直接挂钩,遑论现在了。
*救赎,发生在历史中
其次,在明确核心问题的基础之上,我们也同样认识到神的救赎并不发生在真空里,而是在历史中、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地展开。这里至少有三层含义值得注意:
第一,神在救赎的特别恩典之外,亦给所有人普遍恩典。借着普遍恩典,这个已经败坏的世界得以维持运行,否则救赎的特别恩典就没有时间与空间展开。无论是否得 救,所有的人都生活在神的普遍恩典之下。因此基督徒也当在世界上尽自己的责任。而一个基督徒影响世界,就是要努力通过普遍恩典来为特别恩典的展开赢得良好 的条件。
第二,得到救赎恩典的人,跟未得救的人,除了在普遍恩典的意义上相同之外,还领受了罪恶得赎的恩典。既然罪恶对世界无孔不入,而 救赎又摧毁了罪恶的势力,那么基督徒必然要对世界的方方面面产生积极影响,作神的见証(“世上的盐与光”,参《太》5:13-16)。但这样的影响,是救 赎的间接结果。我们注意到,早期教会不只是传讲福音、领人归主而已,教会的社会关怀事工,包括扶助孤儿、寡妇等等,也从未停止过。只要摆正福音信息的核心 地位与社会关怀的辅助地位的关系,通过社会事工改善世界的生存条件,非但不会落入所谓“社会福音”的陷阱,反倒是基督医治世界的具体表现。
第三,看到神在世界上有作为的同时,不要忽略那恶者一样没闲着。借此可看到两点:一是反对神的势力实实在在地在这个世上运行。第二点则比较令人费解,那就是 奇妙的神非但允许恶势力这样运行,而且还变废为宝,使用这样的恶势力成就他的心意(最典型的就是犹大卖主:“人子固然要照所预定的去世”是神的心意,“但 卖人子的人有祸了”也毫不含糊)。认清第一点,可以帮助基督徒保持清醒,知道无论这个世界暂时有什么好,都不是永久盼望的天家;认清第二点,则可以使基督 徒即或在困难下也不丧胆,因为深信神掌管一切,并且可以藉恶事来成就他的美意。
*小结政教关系
综上所述,基督徒在世上的直接使命是福音,但是可以通过各种间接的手段来影响世界,荣神益人。毫无疑问,政治抉择包含在这些影响世界的手段中。所谓的“政教 分离”,不是说政治跟信仰全然分开——既然政治与信仰,都跟个人生活息息相关,那么“政”与“教”又如何井水不犯河水?“政教分离”的真谛,乃在于不将政 治与信仰简单画等号,而是在仔细区分各自范围的基础上,寻找两者合理的交集,在实际操作中准确处理。
以美国大选为例
或许我们可以以去年的美国大选为例,谈谈如何运用上述原则。为免涉及范围过大,我们只从一个特定的角度来讨论:就是基督徒把票投给候选人中信仰相对不那么保 守的,是否有悖圣经的教导?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如果有一位候选人既信仰纯正又治国有方,那么投票给他,自然毫无疑问。但是万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在 才能高低与信仰正伪之间,我们应该更偏重哪一样,就不容易选择了。
笔者个人的见解是视情况而定。单纯投信仰票,未必真正合乎圣经。而在特 定条件下,投票给信仰相对不保守的那个,仍可能合乎圣经的教导。也就是说,权衡候选人的政治主张与他的信仰状况,再做出综合的判断,才是正确的做法。因为 在最本质的层次上,投票选总统,不是教会选牧师,信仰的纯正度并不是最根本的因素。我们应该照着普遍恩典范畴的法则来决定投谁。普遍恩典与救赎恩典不矛 盾、不排斥,但也绝不等同,因此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候选人的信仰是压倒一切的因素。
这就好像选医生,如果能找到一位既敬虔又技术精湛的基督徒医生,自然最为理想。但是如果条件有限,只能在一位信仰纯正但技术平平的基督徒医生,与一位大众眼中具有良好医德、高超技术的非信徒医生之间选择,我 们不能要求基督徒只能选择前者。基督徒愿意选择前者固然很不错,但如果选择后者,也不能说他就是有悖信仰准则。
选医生还只是个人层面的事 情,选总统却与国计民生都有关联,且美国对世界格局的影响力也为世界之最。只要总统不是主教或牧师,只要美国宪法尚未规定国教是基督教,那么总统的首要职 责就不是传扬福音,而是带领他的选民建立一个强大的美国,使国民安居乐业,并且最大限度地保持与世界其它国家地区的良好关系。所以候选人的总体治国能力, 相较于他的信仰纯正度而言,绝对不是次要的。
*品德,是重要的指标
在此,笔者丝毫无意贬低候选人品德的重要性。总统的品德,是其治国能力首屈一指的重要指标。例如“诚信”,无论在大选中,还是当选后的施政中,都是举足轻重的──试想,谁会把自己手中的一票投给一个小人?谁又会听信一个道德沦丧的人?
克林顿跟白宫女实习生的丑闻,绝对是他政治生涯的污点,整个民主党的名声也因此受到沉重打击。所以,2008年大选前夕,有两件事情民主党处理得战战兢兢。 一是前纽约州长Spitzer在传出性丑闻三天之内就宣布辞职;二是总统候选人之一的Edwards也为自己的出轨事件公开致歉,请求家人以及民众的原 谅。也就是说,民主党明白,若要最大限度的争取选民,在道德品性上绝不可无遮无拦。
然而对总统品性的要求,无需达到圣经伦理的高标准、严 要求,只要满足大众的要求就足够了。而具有大众认可的良好品德的人,不一定就是信仰纯正的人,甚至都不一定是重生得救的基督徒。借着神的普遍恩典,人自己 固然无法达到圣经的标准,但未必就没有美德。《游子吟》一书的作者里程,注意到中美两国人民的道德观念十分相似,都崇尚勇敢、勤奋、谦逊、诚实等美德(注 3),如果按一般说法,美国的立国之本是基督教,难道中国人的立国根基也是基督教不成?无论哪国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来衡量是非曲直。一切美善,本质上都源 自神(《雅》1:17)。而神既在救赎恩典之外也赐下了美善,我们又何必非要在普遍恩典的领域内,用严格的圣经标准来强求候选人呢?
但是如前所述,普遍恩典与救赎恩典并不截然分开,因此尽管总统的职分属于普遍恩典的范围,可作为笃信圣经的基督徒,不考虑候选人的信仰,却是很不负责任的。虽 然神所使用的仆人并非都是全心倚靠耶和华的──一个直接的例子就是亵渎神又吃草如牛的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但》4),圣经竟也称他为“神的仆人” (《耶》25:9,27:6,43:10)!
大能的神要选怎样的人成就心意,谁又能阻拦呢?──但是,若以此作为我们投票给信仰不正者的理由,却有点似是 而非:如果神选这样的人做他的仆人,我们固然欣然接受,可我们一定要积极去选这样的人吗?回到犹大卖主的例子,难不成我们鼓励犹大卖主,来成就神的心意? 显然不是。我们要严肃思考的是,怎么样才能真正让普遍恩典为救赎恩典服务。
*明智,不可缘木求鱼
有一个现象值得深思。在世界宣教蓬勃发展的今天,在宣教士到福音未及之地广种丰收的时候,为什么基督教历史根基深厚的欧美,对信仰的对抗之势反而愈演愈烈? 将这样的反差归根于涌入欧美的非基督教移民显然是不合宜的──如果基督徒在大本营都经不住外来文明的冲击,到异教文化盛行的外邦宣教反倒能站稳脚跟吗?而 在思想层面上,为什么坚信圣经真理的基督徒,反倒被视为食古不化、愚昧不堪?历史悠久的常春藤八校,多以基督教的立场建校,而今其宗教研究专业,为何却成 了反对植根于圣经信仰最有力的敌人?
请不要将这些溃败美其名为“世人看十字架救恩的道理为愚拙”──如此行乃是极大误解了保罗在《哥林多 前书》前两章的内容。最起码第一章结尾的时候,保罗明言:神所拣选的,叫世上有智慧的、强壮的羞愧;神的愚拙、软弱,总比人要更智慧、强壮。现在笃信圣经 的基督徒,被世人耻笑为冥顽不灵,难道也跟世人在神面前的羞愧、愚拙挂得上钩?
保罗自己是怎么印証福音信息能力的呢?他在该撒利亚为自己辩护的内容,难说不是只传耶稣基督并他钉十字架的道理,但结果却是令非斯都感叹保罗的学问太大而癫狂,而亚基帕则差点作了基督徒(《徒》26:24-29),这跟今天保守基督徒的节节败退又岂可同日而语?
最讽刺的是,在考虑总统信仰纯正性对基督教影响的时候,却谈世人看基督教信仰为愚拙。别的还好说,要说选总统,难道不是要推举一个世人眼中智慧、强壮的,出 来当国家的元首么?在这个谁得票多谁上台的游戏里,要高举信仰的保守、甘被世人看为愚拙,那还不如干脆退出总统竞争算了(至少在全民福音化之前是如此)。
一方面要以国家元首的强势,加强圣经真理在社会中的推动,另一方面又不甘与社会大众“同流合污”,如此的自相矛盾,能达成“选出敬虔总统”的初衷吗?本来选 总统就不应该跟信仰的纯正性直接挂钩,因为这是两个层面的事情。但既然想通过总统对推广基督教价值观有帮助,那么一个在世人眼中看为愚昧的候选人当选,能 够达成这样的目标吗?
无神论者道金斯固然本质上是错误的,但也不是每一句话都完全没有道理。他曾经提出:在法院悬挂十诫,对于提高美国道 德标准的效果,不会好过在旅馆里放圣经,阻止旅馆里发生淫乱的效果。笔者对此完全认同。我们必须突破表面的限制,在实质上积极、真诚地引导世人思想,使他 们真心赞同信仰保守的候选人。主对我们的劝勉是“灵巧像蛇,驯良像鸽子”(《太》10:16),这条诫命,一体两面,不可分割。我们是否真的“驯良像鸽 子”另当别论,但无论如何在“灵巧像蛇”上却还是大有进步的空间。
“灵巧像蛇”并不是说,应该昧著良心迎合选民堕落的世界观,讨好选民。 而是要有智慧地活出圣经中关于基督徒社会责任的教导,让人看到基督教的伦理标准对社会、对每个人都是有益的,从而真心诚意地拥护信仰保守的候选人。圣经告 诉我们,没有得救的人,还是有这种判别能力的(《彼前》2:12)。
*重点,必须综合判断
强调一下,上面的分析,是基于对候选人的治国能力与对信仰影响力的综合判断,不是只考虑前者而无视后者。笔者所言,保守基督徒出于长远考虑,在对比执政能力 后,可以暂时一两次将票投给信仰不甚保守的候选人,是有一个前提的:这候选人的政策,能为信仰留下足够的空间,而不是疯狂迫害教会。
这是不言自明的先决条件。而在美国的大环境下,迫害基督徒,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保守福音派人士,至今仍是美国社会中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信仰上再激进的候选人,也不会跟如此巨大的力量公然唱反调。说到同性恋或堕胎等敏感话题,无论候选人本人是否真的认同,他们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时,也往往语焉不详,不置可否, 希望哪边都不得罪。而一般民众,也未必就总跟保守基督徒立场针锋相对,前不久加州八号议案否决了同性婚姻合法化,便是一例。因此,要紧的是基督徒如何在外 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从实质上施行圣经的教导,而不是简单地将票投给信仰保守的候选人,便高枕无忧了。
结语
本文从圣经关于政权的教导中,提出了笔者个人的浅见。概括来说,就是要准确把握神的救赎恩典与普遍恩典之间的关系,并且以美国大选为例提出一些具体运用的原 则。文中所谈只是个人的领受,完全没有下定论的意思。如果本文能够抛砖引玉,继续推动华人基督徒关注参政议题,也就算达到目的了。
注:
1. Henry Chadwick, The Early Church (London: Penguin Books Ltd), p. 29.
2. 重洗派是源自瑞士苏黎世宗教改革的激进分支,其标志性的主张之一就是教会与政府的严格分离,详情请参维基百科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86%8D%E6%B4%97%E7%A4%BC%E6%B4%BE。
3. 里程,《游子吟──永恒在召唤(简体版)》(第三版),海外校园杂志社,p. 14。
作者来自上海,现居美国东部,从事药物临床研究的统计分析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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