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栏目2020.6.08
刘同苏
世上流传的名人名言,往往并不出自该名人之口。若沿著名言蔓延的藤蔓去寻根,可能会失望地发现,那根并未扎在冠名者的大脑里面。能流传的名言,其作者一定是大众;只有每一个传播者都把自我回响入名言,那“言”才可能滚雪球似地流行着成“名”。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是一句流传极广的名言,据说是出自拿破仑之口。可惜的是,寻遍了历史文献,也未见到拿破仑与这句名言的直接关联。若在原生的法文语言境遇里面去寻根,其雏形似乎反倒出自拿破仑的对手——路易十八。
1817年8月19日,路易十八在圣西尔士官学校命名典礼上的讲话里面,有这样的一句话:“在你们队列的每一个士兵的子弹盒里,都装着一根勒佐公爵拥有的元帅杖。”圣西尔士官学校有一个传统:在一年级生结业升入二年级时,为该年级命名并由此而确认该年级学生成为学校的正式学员。该年所授予的命名,就是勒佐公爵(元帅)的名字。路易十八原话的本意已经不可考了,但是,由英文而流传开来的变形,却可能彻底颠覆了原话的实质。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是全然外求的路径。其实质是一个士兵只有外在地朝着不是士兵的地方努力,才可能成为真正的士兵。于是,士兵本身并没有自己的内在本质,而是外在地被他者(即元帅)所规定的非自在者。什么时候一个士兵才可能达成“好”的士兵本质呢?就是不再当士兵而成为他者(元帅)的时候。士兵的本质不在士兵自身,而在元帅那里。士兵达标以升入他者为尺度,所以,士兵绝无可能按照自我的终极本质而自我完成。由此,士兵都是部分性的,只有元帅才具有终极整体性的自我本质。
从路易十八的原话里面引申出来的变形,以众口热传的集体创作而表达了此世的价值观。这个世界认为:只有形体才是唯一的真实,所以,只有外在形体的完整才是终极的圆满,故而,终极的实现仅仅坐落于外在的物质里面,存在的价值就是填满形体的不足。
这就是圣经所说的“属肉体”的生活方式:生命本身没有终极的意义,只是完成外在物质整体化的工具,换言之,物质的有限整体性成为了终极所在,而生命本身只是从属于外在物质运动的附属品。无奈的是,物质(或“肉体”)的本性就是有限,其整体的完成恰恰就是其“限”,因此,物质的整体性在本质上就不可能通达终极。
依照这种“属肉体”的逻辑,元帅就是终极了吗?不想当国王的元帅,是否也不是好元帅呢?不想当世界霸主的国王,还不是好国王吧?世界霸主的“好”,可能还得向着宇宙那个外在方向去寻找。如耶稣所说,那些外在超越从而非终极的形体整体性都是“喝了还会渴的水”。
路易十八的原话也可以沿着内求的路径去开启。终极是自在的基础。未通达终极的,就不可能以“自”而独立地“在”著。既然外在的的形体不可能具有终极性,则终极之求只可能是向内的。每一个士兵里面都有一个终极性的“元帅”自我,士兵才无需外求“元帅”的形体,就可以向着内在终极之处而自我超越地“好”著。士兵里面就内在地具有士兵特有的终极至善之处,所以,士兵可以超越外在阶级的低微而独立为自在的生命。
在士兵里面就“元帅”了的,才是好士兵;以元帅为终极本质的士兵,就把士兵当作附属性的手段或过渡性的跳板,又如何可能以整体生命专注于士兵本身的终极之处呢?不管战役多大,每一个士兵都有其独特的内在战场;那些似乎外在战败,却以自我超越而全然守住个人职责的士兵,都赢得了自己内在的个别性战役。
上帝并没有让每一个战士都外在地成为元帅。若每一个人都成为元帅,就消除了受造物因差异而呈现的多样。上帝将自己的生命赐予每一个人,使得每一个人都可能以上帝所赐的终极生命,而在外在差异里面个别性地自在着。外在的事物都因为单质性而不具有内在的终极深度,只可能在外在划一的平台上通分,成为高低不平的阶级。上帝的创造(拯救就是要恢复上帝创造的存在样式),在每一个个体里面都开启出永恒的内在幅度,使得每一个个别的存在都具有内在终极化的唯一性。这来自上帝的唯一是终极性的,不被任何划一的普遍都超越。
理念的特质就是普遍。理念以划一的单质把本质从个别里面抽取出来,反过来去限定个别。在划一的单质平台上,不再有个性的独特,只剩下了形体意义上的数量差别。个别的终极高度被铲平,变成了批量集合里面的一个数。流行的时尚以外形的斑斓划一地漂白了个性的多彩;点击率的流量潮水般地席卷去个别的独立思考。
即使在教会,那些批量充灌的理念推行之下,谁会专注于个人独特的灵魂呢?所聚集的只是堆积为“大数”的单子性个体。理念主义的人仅仅以“批”的普遍为本质,其所谓的“超越”也就是凑成更大数量的“批”而成为“大型”。在这个外形光怪陆离地时髦著的年月,恰恰是毫无创意的呆板时代。失去了个性的内在终极深度,如何可能涌流出真正的创意呢?上帝的创造就是让自己终极性的“永能和神性”于每一特殊的时空里面绽出,使得每一刻的存在都因着上帝生命的掠过而唯一地自在着而个别了。
我们都是上帝手中的“独品”,都依内在的上帝生命而唯一存在着。连上帝在世为人都个别着呢,谁又能以个别以外的普遍本质而活出上帝的生命呢?世界的未来在于返回上帝原创的个别性,而教会复兴的关键就是让唯一的上帝唯一地活在个人的生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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