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専栏2020.10.12
刘同苏
“有朋自远方来”已经被“俗成”为外在形体的会面,其实原本说的是灵魂的穿透。下面这幅照片就来自一位“远方的朋友”。他不经意地将自我涂鸦在这张灵魂信笺上,任其在灵气风动里随意飘飖,让任何“不亦乐乎”者自己签上收件人的姓名与地址。这是摄影师早年拜访一位美国老太太家时,借了主人的相机,留下了Laguna Beach夏末残阳的一抹余晖。
一
画面的高光点,显然是那一束闷热地燃著的暗红;这暗红静静地向内收敛著,放射出隐约的炙热。立即聚焦了全部眼光,向着其内在的景深推了进去。那是几株茅草对落日最后光亮的辉映。背后的天空已经快要褪尽余晖的熏染,残红迷离地渗在天幕的淡蓝里,呈示出迟暮转暗的紫色。地面的青草已经坠入沉重的墨色,虽然叶尖还斑驳著隐约的橘红。
茅草于画面中心挺立著的暗红,与微光淡抹的天地背景,形成了交融性的反差;瞩目,却不突兀。远处的草更深地暗了下去,起伏而分明地划分著天与地的边际。茅草从此边际的中央微斜地刺出,在清徐的晚风里挺拔在天地之间。疏离交错而起的一丛草叶,隐隐地衬在茅草的身后,既反托著茅草顶天立地的高直,也淡化了色彩对比可能过于分明的直白。
茅草的瞩目全然来自画面以外的落日。披着余晖的映照,使得茅草由黯淡了的天地背景中耸立出来;那满而圆了的明月,也只能以苍白而反衬著茅草的鲜明。不过,茅草的红色有一种收敛的浓重。亮眼,却不刺目。不急着轻佻地耀眼,透著惬意而宁静的厚重。微小的高大,谦卑柔和的明亮。
二
2020年似乎是极为诡异的一年;瘴气,野火,甲光,硝烟,意外之外,还是意外;实际上,也不过是浓缩了世界的无定与喧嚣。在世界的震撼中,教会也被摇动了。世界“目瞪”著束手,教会也“口呆”了;世界一热闹,教会也高潮著。
信仰的定力呢?天国的超越呢?习惯于奔著直接去了,也就只会随着现世直接的浪潮沉浮了。“因信”似乎不再是向着末世开放的“称义”,而是追着现世的直接兑现。那位与彼得同名的行邪术者,垂涎于点石成金的“圣灵”,被彼得斥责“去见鬼”。今天在各种欲求“成金”的祷告里面见着鬼的,恐怕不在少数吧?
把信仰的超越力量仅仅直接兑现为人头、教堂、金钱或者形体意义的事工,也大张旗鼓或著下意识地决定着教会生活的方向。早几年,听说有些教会的目标就是成就此世的成功人士,不仅要因信致富,而且欲因信执政,那时,还觉得不值一哂,现在似乎也汹涌了起来。
据说因为局势所迫,不得不置身政治以挽危势。好像一次选举就将决定信仰在一国里的命运,以至于每一位基督徒都应当“发出最后的吼声”,去打决定命运的最后一仗。似乎不依仗政治权力,信仰在国中就没有活路了。
什么时候“上帝保佑美国”变成了“美国保佑上帝”呢?为什么现世运动的成败成了信仰存亡的关键呢?因为信仰的内在超越力量尽数兑现为此世的形体,于是,教会的命运也就全然绑在了此世形体的动作上面。追求此世顶峰的,恰恰就限于此世的顶峰。既然上帝的力量仅仅在于此世的成功,所以,此世的成功就成为上帝力量的上限。
上帝的超越不在于此世的成功,而在于对此世的超越。耶稣不就是以十字架上的“无”而彰显了此世全然没有的超越吗?上帝的绝对超越恰恰就现于十字架的“无”中,由此,上帝才会以此世没有的“无”引领此世对自我的超越。在十字架上“无”了,怎么可能“道成肉身”于此世呢?就是以舍己的否定而将全部有形生活向内收聚于圣灵的支配。
“道成肉身”不是让道等同于肉身,更不是让道屈从地服务于肉身,反倒是让肉身整体性地向内投身于“无”处的道。道的内在收聚力,绝对超越地提升着肉身之有,使得肉身于舍己的同时,反向彰显了道的绝对超越。既然道绝对超越地“无”著内在于肉身,其超越就永远不会绝对地等同于一事一物之有。
一事的成败不会终止道的永恒。道以日日的向内收聚而绝对超越地由内向着未来展开。不得不到外在之巅去做生死搏斗,恰恰因为没有日常性地天天背起十字架向内收聚起绝对超越的生命力量。既然把一切生命都兑现为外物了,终极的对搏也就只剩下外物的数量性比较。
道总是在日常生活里面内在超越地“无”著,于是,才可能外在以至深之终极性而不战就屈人。教会在一国的命运堪忧,不在于外在的政治选举,而在于日常生活里面丧失了十字架上内收的终极超越力量。
三
回到那丛象征性的茅草。普通平淡的茎叶,却因内敛了落日熔金的浓重而可以轻薄明月的光华;卑微脆弱的躯干,反映着画面之外喷薄著的耀眼光体,以辉映的耀亮收聚著整个画面,投向画面之上的超越“无”处。
对于今日的教会,是向上抢夺权力的高峰,还是向下立于平凡日常的底蕴?是把超越的力量全然倾泄地兑现为外在形体的膨胀,还是舍己地向内收聚起超越世界的灵力?是在此世的炽热里面爆红一时而燃尽为明日的灰烬,还是坚韧地让天国生命持续地隐行于日常生活的内里,从基底处逐渐却彻底地更新这个世界?答案已经先行预存在十字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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