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1.10.01
陈恩加
一
记得上大学以前,每次语文考试最后要写作文的时候,我都感到不太自在,也时常感到难以下笔。不过作文常能拿到不错的分数,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来读。
回想下笔前的感受,倒也说不上是讨厌写作文。其实,那是对作文题目的迷茫而产生的一种焦虑——只有卷子发下来,你才知道这次命题作文要写的主题。拿到命题,再被迫去思考……而且,即使是深刻的主题,也只有短短几十分钟的思考时间。
离开校园进入职场后,开始触摸到社会的粗糙,感受到人间的冷暖,也感悟到一些人情世故,不再用象牙塔里的思维去架设生活的框架。慢慢地,我学会了用“放大镜”去观察当下的点滴,同时,也用“天文望远镜”来追踪未来。
后来不知道是哪次机缘巧合,或许是发现了生活中某些我感兴趣的“纹路”而想着及时记录下来,我养成了不规律的动笔习惯。和学生时代一样,下笔前仍然是不舒服的,有所不同的是,这时的我是主动拎着某个思考过的主题,去向生活讨要卷子做。
仍然不舒服的原因,是怕与这个时代主流的声音相比,我所写的会苍白无力了些,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被人当做范文,拿起来向异议者大声朗读。
二
后来的写作过程,也的确证明了我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年少时的高分作文,至少能在全班同学面前给我带来自豪,让我相信文字能带给我荣誉,但现在我却发现,比起那些极具冲击力的短视频、综艺与网络游戏所能带给人的畅快体验,用文字构建的世界,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一座毛坯房,没多少人愿意观赏,更别提拎包入住。
面对着世俗洪流的裹挟,我写的有时候都无法说服我自己。文字究竟还有力量吗?文字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在这个经济、物质、生活水准大幅迈进,但谎言、绝望、罪恶,以及虚无感、漂浮感也更肆意蔓延的时代,我尝试着将自己抛入这些巨大的问题之中,拄著文字之杖小步推进。因为,不被蚕食的唯一方法,就是及时发起反噬。在身边的人都匆匆前行、不问归处之时,走慢一点,或许更不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然而,我也问自己,为何要拄著文字前行?毕竟,作为一名工科生,更习惯用推理和演算去向他人展示科学之美,并享受理性与科技带来的生活跃迁。这似乎也是自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所说的“世界的祛魅”( 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世界的一体化宗教性解释的解体。编注)以来,所有人的追求与感受。
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陈嘉映,在《哲学·科学·常识》一书中,回顾了人类的求知历史,认为科学的发展,改变了我们的认识。这些改变,是通过很多途径的。其一就是通过科学精神和科学方法,即注重理性的态度、事实和逻辑;其二是通过科学技术所产生的东西,比如互联网、电脑、智慧手机等。这些东西早已改变了我们的世界,人们以为靠这些就能寻见真理。
文字,这种如此古老的模式,和日新月异的技术相比,究竟能带着我们走多远,并带给我们何等不一样的体验?
或者,缩小范围,换个问法:一个并非以文字为职业,却又对写作保持好奇的基督徒青年,在包括教会在内的周遭之人安逸地享受着科技与物质空前发达这一“全民宗教”带来的沉浸式体验时,我该如何告诉他们(包括我自己):我们在真理的道上并非不偏左右,而是渐行渐远?
这是每一个想要在这个歌舞升平的时代发出不一样声音的基督徒,亟需回答的问题。对我来说,紧握在手中的文字之杖,也因此成为了信心之杖。
三
在此,我想说明自己在信仰写作上踽踽而行的3个原因:
第一,卡夫卡有一句名言:“所谓书,必须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A book must be the axe for the frozen sea inside us.)
这些年间,我也的确被好书“砍”了不少次。书中的文字可震撼人心。我希望自己不仅仅做一个被“砍”者,也能写出“砍”别人的文字。正如彼得讲耶稣被钉十字架和复活,让众人听见“觉得扎心”(参《徒》2:37),带着上帝权能的文字不仅像一把斧子,更像是一枚炸药,能够引爆人刚硬的内心。
第二,文字不仅能“砍”人,它还能“推”人和“拉”人。汉东尼(Tony Reinke)在《大阅读家》(Lit:A Christian Guide to Reading Books)中,提到了两种写作思路:一种是把你拉进书中来,是向心性的;另外一种是把你从书中推出去,是离心性的。他说:
“如果你读的是一本纯粹欣赏文学之美的书,你希望作者把你拉进书中,以丰富的意象吸引你;另一方面,如果那书是讲个人的改变,你会希望作者把你推出去,这样你才能跳离内容,进行个人的反思与应用。”
因此,信仰写作让我:一,有机会把自己和他人拉入所写的文字中,对上帝进行思考和探求,以此吸引人再次靠近祂。二,同时也有机会把人推开,让人再度回到现实中,活出自己的价值观和愿望。
第三,虽说上帝本身是灵,人无法通过感官去直接接触,但上帝的圣言正是透过文字,也就是圣经,来传递给普罗大众的。
文以载道,圣经表面上虽然只是文字的集合,其中却承载了上帝的真道,同时靠着圣灵的启示,改变了无数人的生命。难怪卡尔·巴特(Carl Barth)在其巨著《教会教义学》(Church Dogmatics)中,把神的道分为3种模式来理解:启示的道、成文的道、宣讲的道。而且宣讲、启示的道,必须与成文的道一致。
愿意相信文字的力量,坚守信仰写作的阵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相信上帝的大能。
四
除了上面3个原因之外,文字还不断给我机会,透过圣经的价值观,质问自己和世界。
大作家加缪,就是个不断质问这个世界的人。他的质问,直逼人类存在的核心问题——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惜他认为,人类注定在“不得不提出这一问题”以及“无法找到该问题的充分答案”之间来回徘徊。这种吊诡状态,就是他所说的“荒谬”。
然而,当人高举圣经,去主动思考与追寻自身、世界的真相时,就会发现,不但“荒谬”烟消云散,文字更能顷刻间地揭开荒谬的虚伪,有力地证明:上帝的圣言才是真正的生命之道,并向自己、他人乃至世界,指明当行的路!
正如摩西在以色列人过约旦河之前,对他们所说:“我今日呼天唤地向你作见证,我将生死祸福陈明在你面前,所以你要拣选生命,使你和你的后裔都得存活……”(《申》30:19)而这些“生死祸福”,取决于人是否“谨守这律法书上所写的诫命律例,又尽心尽性归向耶和华——你的上帝”。并且,这些诫命“不是难行的,也不是离人远的”(参《申》30:9、11)。
信仰写作,就是将上帝的道用文字表达出来,叩问人心和世界:当人和真理相隔甚远,究竟是因为道远人,还是人远道?
结语
正是由于上面这些原因,并靠着上帝的恩典,我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被迫拿着生活突然给的命题去思考,而是可以主动借由观察、阅读、对话、写作,就各种议题向生活发问,并靠着上帝话语的支撑,书写我对自我、时代、生命、信仰的探索。这便是我认为的信仰写作的意义。
有人引用威尔•杜兰特的话说,当学习哲学的人面对现实的时候,常常体会到“粗粝的生存需求将他们从思想的高峰拽下,抛入生活的撕扯中”。我想我亦不能幸免。然而,借由文字这一载体,我有机会靠着上帝的圣道,将被撕扯后的自己,一次次地重新拼凑。
道不远人,乃人远道,借由文字,再次近道。
作者现居杭州,码农一枚,热爱阅读、写作与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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