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2021.12.13
刘同苏
一
由于文字的交际,隔空结识了Leon。最初仅感叹其英文写作的韵味,并未想到他是一位功力颇深的摄影家。其后,领略了他的多幅作品,不乏佳作(此前在本刊刊登的笔者文章《暗红》之摄影图片,即是其少年时随手之作,https://behold.oc.org/?p=46298)。
Leon尤善“黑白”,隐隐有Ansel Adams之风(安塞尔·伊士顿·亚当斯,1902年2月20日-1984年4月22日,美国摄影师,以拍摄黑白风光作品见长,其中最著名的是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系列,编注)。他曾创作“山间云日”系列,影像动感强烈,极具个人风格,似是有胜于前“黑白”大师的“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色。本文试品其中一幅。
二
影像的焦点是太阳。面对画面,目光即刻被太阳辐射的高光点所收聚。但是,影像的平面上并没有直接显露太阳。云铺满了天空,遮蔽了太阳的身影。太阳压抑地涌动着自己的光焰,透射过撕裂的云层,含蓄地释放自己的炽热。被溶动翻滚著的云层,与山顶反射著光亮的积雪,被暗热的阳光溶为一团高光,混沌地漫过天与地的分界,收聚著整个画面的光影。
隐身着显现的太阳赋予“二次元”的画面以无限的纵深,将至远的景深拉入了二维平著的画面。全然收敛著的整体释放,那就是无限显现的奥秘。直接确定于表面的,也就尽于“二次元”之“方”了。只有内藏着“无”著的“诗意”,才掘出平面的纵深,“圆”了影像的自在。不显之现,才是终极的显现。
影像的动感正渊源于画面里的“渊兮”纵深。平面都是静止的。唯有平面的纵深里面已经先行具有了大于平面的东西,平面才会静著动起来。自己内有大于自己的自己,就是内在的张力,而内在张力则以驱动自我超越而成为自在活动的渊源。影像静著的动感,是因为里面隐隐地饱蓄著不安的内在张力。
云层既是遮蔽,同时也是通道。由于自隐于云层之后,太阳“无”著的显现,就具有了不可穷尽的至深;谁能穷尽“无”呢?“无”恰以至远的绝对超越,而终极性地自在着。“无”只可能以“无”著穷尽。“无”却不是虚无。
平面铺开的云层,以向着内在“无”处的整体收聚,而反-冲著透射出无限至深的光亮,于是,“无”著绝对超越的否定,就回转着成为绝对肯定的终极释放。“无”著的显现,恰恰就是无限的显现。画面的内在张力,正源于这一绝对否定着绝对肯定的反-冲。
“无”著透射而高光的焦点,将整个画面向着自身全然收聚,却不让这一整体收聚止于自身。既然以“无”著的透射而全然收聚,就把一切都穿透性地收聚到自己身后的至深“无”处。
“无”著来的,也“无”著去,由此,让画面里的一切静物,全都向着平面以外的“无”处自我超越地动了起来。只有“无”著的内在收聚,才可能使有限形体绝对地超越了有着的自我。
“无”著的临在是内在地先行到达。“无”著,就没有全然直接敞开,却内在地具有着无限展开的能力。既然是由内无限地展开,就使得本身静止的形体可能持续地超越自我,自在地动了起来。
向着内在“无”处全然收聚的自我超越,赋予画面里的静物以持续的内在临界状态;虽然平面地静止著,却时刻处于将要整体跃出自我的超越边际。向着自我里面的“无”——我纵深全然投入,从而,才可能成为超越了自我的自我超越。这是一个内在全然骚动着临界的静止画面。
在影像里面,大地也内在地动着。光亮与黑暗极性地张力著。在高光点的映照下,阴影中的山谷似乎反向地深坠下去。右边陡峭挺立的悬崖,以直落的深暗加剧了无底黑暗的反衬。
满山零落的积雪,星点地反射著阳光,似乎在引领暗色的山体向着透射阳光的高光点收聚。画面前景里铺满的积雪,反衬出了峭壁与深谷的黑暗,却蒙着积尘的灰色,不但没有分散高光区的聚焦,反倒以收敛著的反射亮度而朝向高光区收聚。超越地收聚与反衬的坠落,形成了大地内在张力著的动感。
三
如果读者是一位基督徒,不难看出,上述影评是从特殊启示的视角,透视造物的启示(所谓的“普遍启示”)。
“道成肉身”的特殊启示正是满蓄著内在张力的自我超越活动。“十字架”收聚起整个肉身,向着内在“无”著的圣灵全然投入,就让内在绝对超越的圣灵,“无”著透射地充灌肉身,让有形的肉身向内“无”著,自我超越地“复”著活了。
定量分析地直接肉身着,那是毫无内在超越纵深的“属肉体”之罪。全然直接敞开的,哪里还会有内在大于自我的超越驱力呢?所以,也就不会由内自在地动起来。消除了圣灵内在超越著的张力空间,就禁绝了肉身向内自我超越的自在(即永恒)活动。
较之于物质主义,理念主义是更高等的“属肉体”,可以说,理念主义是终极性的物质主义(“唯心”与“唯物”之辩不过是反向的自说自话)。理念主义把形体之“象”,从个别具象者的内在纵深上“抽”出来,以表象同一的普遍,将之设定为自在的理念;再把理念投射到个别具象者里面,以确定的有限理念,伪冒圣灵“无”著绝对超越的内在终极空间,由此,就把外在形体彻底禁锢在本身的投影里面。
个别具象者的自在(即永生),全然基于内在“无”著的至远纵深,什么有限而普遍著的理念,可能通达“无”著的圣灵广大呢?定量确定的有都有限著,根本谈不上终极性的自在。
只有在“十字架”上全然“无”了有形的自我,将自我的肉身整体性地收聚于内在“无”著绝对超越的圣灵,永恒无限的灵性生命,才反-冲著弥漫于朝向圣灵全然投入的肉身,那就是复活着永生的个别具象者。
最可怕的事,是把“十字架”也抽象出来,确定为理念性的口号或者理论,以纯粹肯定的理念陈述,将饱含着内在张力的自我超越活动,单质地确定为定量的逻辑推理,从而,彻底消解了“十字架”以绝对否定而回转着绝对肯定的终极自在活力。道是肉身的内在终极纵深,而“无”著的圣灵则是道的无限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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