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
学成归来
1999年6月,我负笈菲律宾马尼拉,攻读教育管理硕士学位,过了4年异国留学的生活。2003年3月底,毕业典礼一结束,我即飞回家乡。不料回国后,马上面对人际关系的冲突,教会的接纳也需要时间,我又在心理上、灵命上缺乏足够的准备,就产生了问题。
我是1989年在国内参加城市里同龄人的团契信主的。由于大家几乎是同时信主,团契的人在一起成长,关系十分亲近。在团契中,我一向很活跃,也颇有影响力。
但出国后,联系少了,偶而会寄张节日贺卡而已。而且,4年的热带文化留学生涯,已经使我不知不觉地习惯了有些夸张的热情,忘记了中国文化的含蓄表达。当再见面时,弟兄姐妹的亲热度,不符合我的预期时,我就从感觉膨胀被迫迅速收缩。
4年造成的心理距离,哪里能马上跨越?有距离才真实。我却没有心理准备,消极去理解距离。我以为自己不再受欢迎和接纳了。
我在外国有各样生存压力和挑战,却忘了国内弟兄姐妹的生活也很不容易。我好像是在外受尽委屈的小妹妹,回家向亲人索要安慰;像饿久了的人张大嘴要吃要喝,而且要马上到口;我只准备接受爱,没有想到我回到他们中间,也应该带去爱。他们也期盼我带回什么给他们。
我感到受挫、失望,潜意识立即开始了批评论断:他们怎么还是老样子?没有火,不进则退嘛!
聚会结束前,他们请我分享,我的话带出的那些论断和压力,谁都能听懂。我还说,我以后要去别的团契,今天就是来看望大家。这虽然是一种“被伤害”的反应,但却是出于罪性的反应。只顾自己的感觉,也不管别人是否受得了。
回家的游子,当然渴望马上得到接纳,但我却没有从他们的角度看问题,没有意识到,我们以前的关系再近,4年之后也不一样了,需要恢复并调整。过去的感情积蓄早已透支,需要重新“存钱”。而这需要时间,以及理解和忍耐,以度过这个阶段。
我去北京后,神光照我,发现自己的错误。我打电话给他们,向他们道歉。神的爱医治了尚浅的裂痕,大家的关系终于恢复正常。
失败母亲
回国后,我的生活专注于一个角色:母亲。
4月份回去,正是学年的后半,我要等到9月份,才到大学任教。儿子在一个小县城一所封闭式的中学住读。趁著还没有开始上班,我去那个县城租了一套房子,把它精心布置成一个家的样子。儿子从住读变为走读,与我同住。
我对做一个陪读母亲的角色,有不少浪漫的想法。我心甘情愿服事儿子,要补偿对儿子的亏欠,消除折磨我的内疚。但是,我没有意识到,这又是出于我单方面的需要,是一种罪性中的自私。
本以为儿子需要母亲,但正值青少年时期的儿子,恰恰需要暂时“逃离”母亲,追求独立。儿子常常要求减少回来吃饭的次数。中午不回来吃,晚饭也不回来吃。我从市场大包小包买回来的食物,花了一上午或一下午,在厨房精心准备的各样饭菜,只好冷著,剩著。
3个月后,一向乐观开朗的我,出现了抑郁症状,常常流泪。给老朋友打电话时,总是边诉苦、边哭泣。我原以为是天气造成的。在热带岛国4年,我习惯了阳光,而家乡的天空总是灰濛濛的。其实,是我的心理需要调整。
我忍耐到了7月,儿子放暑假的第一天,我便买了火车票,从西南到了北京。美其名曰:要到日照多的北京,换个环境;其实是:逃跑。
2003 年8月底,游历了近两个月,该回家乡接聘书、教书了。但我在天津的母校,邀请我开画展,需要我暂时留在北方。出版社准备出我的画册,也需要面谈。我于是向任职的大学,请假两个月。我在北京找了个出版社打工,用近一半的工资租一套房子,开始了“北漂”(指外地人到北京工作、讨生活)。
昏然陷入
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一个北漂是不被注意的。虽然自由,也同时感受荒漠,情感枯干。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经好友介绍,说很欣赏我的画、我的文,约我吃一次饭。
他从外地来北京见我,说想与我谈谈信仰问题,我答应了。下班后在地铁的出口会面,一起吃了晚饭。谈话间我讲的都是信仰见証。我知道他已婚,比我年龄小很多岁。
我没有想很多。当时我离婚已经8年,离婚后一直生活在团契中,不曾置身于任何异性的诱惑,却以为自己有免疫力,绝不会被情欲俘获。和这个年轻人聊天时,主微声提醒,让我小心。我听到了,没当回事,昏昏然被带入情欲之河。神没有任我放纵,祂恩典的手把我拉上来。几天后,我即撤离情网,重新找回内心的平安。
但这次跌倒使我羞愧。我看见自己的本相,承认软弱。我觉得自己不配再服事主了。那我做什么呢?前途更觉茫然。
我意识到,我失败是因为回国后5个月没有正常团契生活,没有力量抵挡诱惑,也没有力量顺服圣灵的提醒。
不久,我意外接到美国《海外校园》苏牧师和师母的电话。我说自己没有聚会,在北京找不到团契,很需要属灵的家。苏牧师给了我两个电话号码。我终于在星期天可以聚会了!
去聚会的一路上,我大声唱着:主啊,我要回到你身旁,我要回到你身旁……在聚会祷告时,神对我说:“我拣选人,从不后悔。”教会还教唱一首歌:“永远你是我的孩子,永远不变我爱你……”这首歌我反复唱了一个星期,那是主在安慰我,扶持我。聚会生活恢复后,人就健康了起来。
角度变换
10个月后的一天,北京的一对主内夫妻,在爱心中对我说了诚实话:你的书中写了很多基督徒母亲的见証,你自己作为母亲却没有见証。这使我看见我对儿子的亏欠。我顺服下来,2004年6月,我离开北京,回到了家乡。
神带领我到一个老姐妹的家庭团契聚会。我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他们聚会方式的传统和保守。他们敬拜赞美的方式似乎沉闷,我却觉得是敬虔,我在其中很享受;讲道的弟兄没有任何神学训练,是逐条逐句按照串珠圣经查经,我也不再挑剔;这个聚会还有约定,姐妹不站讲台,只能坐在下边静听,我也把它作为一个学习谦卑的机会 而受益。
国内家庭教会时时警惕异端的搅扰(他们也确实有过“东方闪电”打入的经历),非常谨慎地面对新来的人。他们对我这个长年在外的人的属灵情形不了解,冷静观察我。我觉得这个被观察期是必要的,因而全然接受。
我发现我看事情的角度改变了:从消极变积极,从被动变主动,从论断变为理解。
我与儿子再次同住,问题仍然层出不穷。每次星期天上午聚会后,那个家庭的老姐妹,便留我吃中饭。
她把下午的时间都留着给我,我向她倾吐。她充满爱的专注的倾听,以及她丰富的经验,给了我极大的帮助。
集资买房
开始上班后,单位给我安排了大量的教学工作。这是学校对我的重视?还是对我求学回国后能力的特别测试?或者,是为了省钱?
那样的安排很过分,但我不好意思拒绝,糊涂中也接受了。加上另一个大学的聘请,我一个学期竟要教5门不同的课。一旦承担教学任务,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进入全力摔跤状态。靠神的恩典,我冲过了第一个学期。教学受到学生的喜爱、欢迎,我在单位里也站稳了脚跟。
我离婚后一直过著简朴的生活。在国外留学时没有奖学金,尽是花钱。回国在北京挣钱,够当月的花销就可以了。所以虽没有向人借过钱,但也没有存款。
我遇到了一个极为实际的问题,集资买房(即单位建房,职工参与集资,优惠购买)。我需要借钱,谁能相信一个海归没有钱?银行不给贷款,时间又极为紧迫,我能向谁借呢?谁又会借我呢?
我向神祷告:“神啊,我不知道谁有钱、谁会愿意借我钱,我也不好开口。如果你让我买这房子,就请你感动人主动地问我,主动地借钱给我。”
结果,遇到老朋友夫妻逼着问我:有难处一定要说啊!我就直说了。老朋友马上去银行取钱,送到我的大学。余下的一笔一笔钱,都是由不同的人,分批借给我的。时间总是很及时,不早也不晚。神没有误事。
借钱,令我体验谦卑。我的同龄朋友,大都已有房有车。他们借钱给我的同时,也难免有不解。我免不了会自怜,觉得自己离婚单身,无房无车,挣扎在生存的底线,是个失败的、让人同情的形象。
我的情绪常有莫名的低落。与孩子的冲突,也多起于他向我要多余的钱。以致我一遇到儿子提钱,就有些神经过敏。但每次与儿子讨价还价后,还是我让步。
新的一页
2005 年1月春节前,我有了新的服事的机会,是造就主内的新生命。新生命的诞生和饥渴激发了我的生命,也促使我紧紧依靠神的供应。这个团契成了我最好的加油站, 神通过团契补给、供应我,让我欣赏神从无到有的工作,让我看到,我只是一个器皿,让神使用无比甘甜,是神使所有要吃要喝的孩子,都得到了神奇的喂养。
我们的团契以大学教师、律师、作家等知识分子为主,其中有些人是敏感人士。但仰望神的护卫,我没有惧怕。团契中有3批弟兄姐妹信主受洗;透过夫妻关系的辅导,不少家庭得到改变,有3对夫妻还在主前举行了婚姻更新仪式,向众人做美好的公开见証。
2005年7月,我在家乡开了一次画展,不少媒体进行了采访报导。中央电视台“半边天”栏目,也做了30分钟的专题片:《我的玩具是彩色的》。
我将一间旧房卖了,将所借的钱全部还清。接着,我指挥工人装修新房,经过了4个月,新房感恩会举行。
2006年8月,神给我机会到美国的内华达大学,做访问讲学,又翻开我生命新的一页。在美国,我有新的挑战,新的训练,新的经历。我是主的孩子,我准备好了。
作者来自中国四川,担任大学教师。目前在美国讲学。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