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胜毅
本文原刊于《举目》22期
尴尬相争局面
不久前,我与在国内某大学当医生和教授的老同学,同读一篇比较、分析基督文化和中国文化的文章。老同学平日目睹平民百姓在就医时遭人鄙视、侵犯的种种情形, 我原以为他会欣然接受该文的基本论点,即基督文化重视人的价值。可他却回信说:“西方文化的支持者,总是要把中国五千年的文化说得一文不值,我断然不能接受!”。
国内的一位基督徒则对我说,西方基督教国家,在电影、音乐、MTV、电子游戏和色情业当中,表现出来的物质主义、个人至上、暴力和性混乱等等,可见这些基督教国家的信徒是多么地不虔诚。
很显然,由于历史和文化的因素,在很多中国人的思想意识里,西方文化就等同于基督文化。这往往导致福音无辜地陷入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相争的尴尬局面(虽然两 千年来,基督文化对西方文化和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且不可否认,在现今西方国家的政府、司法和体制中,处处可找到基督文化的影子,但是,基督文化和西 方文化绝不等同)。
中国文化数千年的悠久历史和深厚沉积,在面临外来文化的挑战时,自然会表现出怀疑和对抗,这是它积极的一面。在这质疑 和对抗中,中国文化能接受和拥抱基督文化吗?什么是切入点?在这个交流过程中,中国人能否看到、体会到,基督文化不是西方文化的另一个名称,而是代表着一 种特殊的、超文化的价值呢?
“她肯定不敢跳!”
随着20年来经济的迅速发展,中国在世界舞台上也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作为海外华人,我们为之高兴和自豪。当全世界都在注目她惊人的年均9%的经济增长率之同时,那些不在新闻头条、却频繁出现的事,却又令人心酸,催人泪下。
任不寐先生在2005年11月7日网络《华夏文摘》中,摘录报导了发生在中国各种各样的怪现象:
《重庆晚报》报导:“2005年2月27日,在中国的西南名城重庆火车站广场,一精神失常的漂亮女子蹲在地上随意小便,围观群众上千。”
《南京晨报》报导:“2005年3月1日上午,中国古都南京市的江宁区东山镇,一名年仅9岁的幼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被父亲用砖块活活砸死。200多名围观的 市民,没有一人上去援救……女童哭叫声整整持续了约20分钟……很多居民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两幢楼里的所有目击者,都退到自家阳台继续偷偷地看 著。”
《南国早报》报导:“2005年5月21日晚,一中年女子站在桂林市香江饭店第11层客房的窗台上要跳楼,众多围观者簇拥在楼下的 广场上看热闹。看客或惊愕或嬉笑地仰头观望,有的人甚至说著风凉话:‘她肯定不敢跳!’一对情侣还举起一只望远镜,煞有介事地观看着。更离谱的是,一中年妇女居然手提几只望远镜,向观者叫卖。”
这些事例。出现频率之多、范围之广,令人害怕。它们所反映出的问题本质,就是人对生命价值的漠视。用国内流行的话说,就是“不把人当人看”。更令人担忧的是,漠视和被漠视的是同一个群体──广大的平民百姓!
再看我的亲身经历。
可以这样说,在国内以平民身份就过医的每一个人,都有过这样的待遇──被当成挂号厅里的一个号码,病房里的一个床号,药单上的一个钱号(难怪病人被叫成了 “病号”)。我这个在国内当医生的人,也深深地尝到过各种“号”的滋味。很遗憾的是,我也曾经那样无知,以“号”的方式对待过我的病人(请见《海外校园》 2005年6月号,第71期〈牙医〉一文)。
一年前,由于小妹病重入院,我回中国陪伴她。她住在省级最好的医院。但是,在她生命的最后日 子,当她最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医院却只允许家属每天进入重症病房探视一小时。在那7天7夜的黑暗日子里,她被限制在床上,口中插著氧气管,孤伶伶地躺在 那里。姐姐说,每次见到她,总见泪水挂在她的眼角。她生命最后的渴望,不就是让亲人相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吗?
多少国人还生活在这悲哀的怪圈中,不把自己、也不把别人当成人看呢?
我们能做什么?
想到“我们能做些什么”这个问题,我心里也嘀咕。好大的问题,好大的口气,一个普通基督徒,我能做些什么?
是的,如果只看到形单影只的自己,面对五千年的文化沉淀,我们对此怪圈,或许会逃之夭夭。可是,我们的信仰没有让我们有选择逃避的余地——我们在生命旅程中 遇见的,是那个木匠之子,是那个愿与社会最底层、最边缘的人──税吏、妓女、渔夫、穷人和瞎子、瘸子为友的拿撒勒人耶稣。祂不仅医病、行各样奇事,还为民 请愿,却惨死在这些人手里;祂在残忍的十字架上流尽最后一滴血,却又带着深深的钉痕从坟墓中走出来。就在此时,人们才理解祂所说的和所付出的代价。耶稣的 死与复活,打破了笼罩在我们头上的咒诅,让我们跳出了那悲哀的怪圈。
我们所体会、所领受的耶稣的无条件的爱,不就是数亿中国人从心底不自觉地发出的渴望吗?不就是那超文化的特殊价值吗?不就是中国文化接受基督文化的契机吗?
上帝的爱不只是说说而已!十字架上牺牲的爱是具体而实在的。上帝的爱要通过耶稣的追随者向世人展现。“你们这蒙我父赐福的,可来承受那创世以来为你们所预备 的国;因为我饿了,你们给我吃,渴了,你们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留我住;我赤身露体,你们给我穿;我病了、你们看顾我;我在监里,你们来看我。” (《太》25:34b-36)“我实在告诉你们,这些事你们既做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太》25:40b)
我们这群幸运的海外华人基督徒,能否让自己的同胞,在我们身上实实在在地体会到这新的爱的价值系统?还是让这历史机会在我们手缝中流失?
突破舒适蚕茧
还得再提起去年的回国经历。春节后,我匆匆地从省城医院赶回老家,和继母来到她所属的教会,请主内肢体一同为小妹祷告。这是一个寒冷潮湿的夜晚,在江南那么 一间非常窄小简陋、没有暖气、窗户通风的房间,我们男女老少七八个人,隔着薄薄的垫子,双膝下跪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为我的小妹代祷。
在那一个多小时内,年长的姐妹带领大家边唱诗,边认罪忏悔,边恳求,边赞美。那浩瀚的、海涛般的、真正发自内心深处的同声祷告,就像那爱的毛毯,暖暖地裹着我,也穿越了那300多公里的空间,悄悄地降在小妹的身上。
说实在,在美国做了近10年的基督徒,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的祷告会。更不用说要在一个寒冷潮湿的夜晚,跪在通风的水泥地上,为他人代祷。即使做礼拜,也 不需要在寒冬坐在硬硬的木板凳上,或在盛夏闷热的屋子里人挨人地拥挤在一起。在自由的北美,虽然很忙,但当基督徒的日子似乎还是挺舒适的。
就这样,久而久之,我们慢慢地筑起自己个人的舒适区(comfort zone),只和自己同属一教会的人在一起。对神的爱和拣选,心里美滋滋的;听到被人称为“圣徒”,心里更是洋洋得意,挺有点自以为了不起的感觉。对那些没有“得救”的人,则常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眼光。
有时想让自己迈出那个舒适区,千万个反对的理由就会随之而来:时间不够,能力不够,条件不够,兴趣不够……好像又退回到以前自扫门前雪的怪圈,“让那些属灵的人去做吧!”
是的,我们成了在基督里的人,我们得了“圣徒”的名份,但我们并不“圣”。
让我们来看一些事实。
几周前,通过电子邮件,我们与北美100多间华人教会和60多位华人基督徒,分享中国这个迫切的需要。我们得到的回复是什么?99%的沉默!当然,在这沉默中,有很多合理的原因。但连一句鼓励支持的话都没有,确实令人惊讶!
我们不是时常谈论要复兴教会吗?我们不是最喜欢唱以基督的心为心、以基督的爱去爱吗?还记得有一个晚上祷告聚会的时候,在倾盆大雨中,偏偏就来了一位衣衫褴 褛的无家可归者,有人却以安全的理由把他拒绝在教会门外。难道我们手中没有一杯热水,冰箱里没有一盘剩饭?在中国最贫困最需要的同胞中,有多少中国人参与 事工?我们肯不肯承认,我们的情绪很容易被诗歌感动,但我们的手则不然;我们很喜欢分享头脑里的知识,但我们的心却不然?
我们纵然不 “圣”,但我们敢不敢、愿不愿站在那块永远不沉的自我价值的磐石上(请见《海外校园》2005年,第72期〈基石〉一文)面对自己,反省自己?请让我借用 Chip Ingram牧师的一个比喻:一只虫在蚕茧里似乎很舒适、很安全,但它永远只是一只虫。它必须经过几天几夜的挣扎,一步步地挣脱蚕丝的缠绕,才能得到完全 不同的新生命!我们生命的成长,不也是这样吗?
走出自家壁柜
几百年来,千万个西方基督徒,突破语言、生活、习俗和环境的种种障碍,来到远东这块完全陌生的土地,爱那些与自己肤色不同的中国人。近些年来,中国进一步开放后,走在最前面的 又是这些弟兄姐妹。他们在贫困的中国西部,在全国各个角落的孤儿院里工作著。难道基督信仰还只是属于西方人?不幸的是,至少在很多中国普通百姓的眼里是如此。
在酝酿撰写本文时,我有机会与一位白人弟兄分享、交通。德尼斯与太太在香港做了三年的宣道工作,然后在90年代初,去了昆明,一住就是7年半。他们经常招待当地人,并引领无数人归主。临离开云南时,还从孤儿院里领养了一位女婴,夫妻俩爱如至宝。
德尼斯的内弟,夫妻俩以自己在中国做生意的收入,在河北建立了一所残障孤儿寄养院,收养了几十位从各地孤儿院转来的残疾孤儿,筹资为他们做手术,然后托人领养。同时还为当地几十个贫困孩子们开设职业培训教育,如电脑操作和打字。
另外一位守寡的伍德太太,只身一人去了贵州的贫困山区,把新入院的孤儿们,抱到自己的家里,尽力地去爱他们。
还有另一对夫妇,在河南,与妓女们为友,不只是口头与她们分享福音,更在教她们实际生活技能中,让她们切身体会到基督的爱和对生命的盼望……
德尼斯临别时一番鼓励的话,更使我的心颤栗,也使我的脸发红。“在我十几年与中国有关的生活中,看到海外中国基督徒帮助国内同胞的并不多。看到你们有这个心志,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20多年来,10几万华人在海外遇见并认识了基督。很多人是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对中国又有语言上的便利、文化上的熟悉。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拿出自己小小的那一 份,参与社区事工,作出一点点的奉献,改变一点点的观念,积极地影响一、二人,这10几万不就会在神的手中变成30倍、50倍,甚至100倍?
难道我们依靠的是过去那个旧我?还在担心自己的一份太小、太单薄,却忽略了那全能者要祝福那最不起眼的一份?不要低估自己!
如果我们的同胞,看到这十几万同样是黄皮肤的中国人,用最实际的爱在爱他们,他们还会认为基督的爱只属于洋人吗?
我们当然无法解决中国所有的问题,但我们可以在助人爱人的过程中,学习以基督的心,去爱那些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特别是赤贫的同胞。借着我们的工作,鼓励更多人,把这爱的种子撒下。
有一天,结的果子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我们的爱心也会变得更大、更广,生命也会得到更丰盛的祝福,因我们把基督从自家的壁柜里释放了出来,在各自教会的高楼中彰显!
永恒的爱在呼唤,我们还在等什么?
作者来自大陆,现居西雅图,从事牙齿矫正工作。
作者保留版权,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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