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2.08.06
陈世贤
养育婴儿的惊奇之一,在于发现孩子每周都有变化。
最近,我两个多月大的儿子,开始发出呀呀的声音。我留意到,与过往一有需求就只能大哭相比,他现在可以用发音的方式,抒发自己的情绪,表达自己的需求。
这让我想到卢云的那本《爱中契合》。此书源自1966-1968年间,他在圣母大学教授灵性心理学的讲义,曾吸起了耶鲁大学神学院的院长Colin Williams的注意,因此邀请卢云于1971年前往耶鲁大学任教。
在《爱中契合》里,卢云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看待属灵的成长。他将人出生的头5年,分为3个阶段来论述。我参考他的思想,融合自己的观点,在此从婴儿的发展来谈谈我们属灵的成长。
阶段一:外界的客观性:我不是世界的中心(出生到1岁半)
对小婴儿来说,世界是围绕着他运转、为他设置的,甚至连妈妈都是他的一部份。然而渐渐地,他意识到,并不是哭声带来奶水与拥抱,他的需要也不总是被自动满足(注1)。妈妈原来是另一个个体,不是他的一部份。妈妈有时会回应他的需要,有时则不会。
小婴儿在长大过程中慢慢发现,外部的客观世界,有自己的运转与规律。其他的人与物,也都有自己的主体性。他无法凭自己的感受、想法,去控制他以外的一切。这个体悟可能是令人沮丧的:原来,我不是世界的中心!
基督徒的属灵生命,往往也是如此开始的。我们在自己生命中的破碎处遇见上帝,祂医治我们的生命、温暖我们冰冷的心。我们以需求者的姿态亲近祂,期待祂总是满足我们的所求。
这样的信仰也许能让我们得到些好处,但仍是不成熟的。一些基督徒信主多年,可能仍和小婴儿一样,将上帝当成自己的一部分,认为上帝存在的意义就是随时回应自己的需求。如果向祂索求无果,就更大声地哀求……
婴儿式的信徒,忽视上帝是“有自己主体性的他者”——可以随祂自己的旨意行事,如《诗篇》里所说,耶和华为大、超乎万神之上,因为:“耶和华在天上,在地下,在海中,在一切的深处,都随自己的意旨而行。”(《诗》135:6)
这如同小婴儿要在挫折与失落中,才渐渐意识到母亲与世界都不是他的一部分。我们在信仰的旅途中、在许多个欲求不满足之后,才会渐渐意识到,基督信仰并不单是为了处理我们人生的困扰而存在的。上帝可以满足我们,但上帝又不总是满足我们。
最终,我们才意识到,上帝有祂自己对宇宙的规划与旨意。人不是宇宙的中心,上帝才是宇宙的中心。于是渐渐地,我们的信仰,才有可能从寻求“相关”(这位上帝与我的渴望或苦难有什么关系),过渡到寻求“使命”(我短暂的人生,如何为主摆上)。
阶段二:使用语言:从操纵到沟通(1岁半到3岁)
从1岁多开始,幼儿发出语言,从咿哑的声音,进展到单字,再来才是句子。使用语言,给幼儿一种掌控事物的感觉——他们还不懂得将语言与语言所指的物体分开。他们会体验到自己正在驾驭物体,多于驾驭语言。
要再过一段时间,他们才会意识到,语言的功能原来只是象征性的,与语言所指涉的对像是不同的(注2),而且语言的目的,是用来与人沟通。
到某时期,一些孩子最常说的单字,就是“不”。这个神奇的字,仿佛赋予了他们强大的自主感——他们意识到,借着说出“不”,他们可以在强壮的大人前展现自己的意志,反向操控大人或改变环境,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对这时期的孩子来说,语言的用途是操纵性的,而非为了与人沟通。
基督徒的信仰生活,也充满著语言,举凡崇拜中的诗歌、祷告、证道,到私人生活中的祷告与读经,无不使用语言,因而也面对着“是否将语言用作操控用途”这个试探。
信仰的语言,本来是人对真理的深刻表白,具有自由和创意的表达。可若不留意,语言也可能沦为一种微妙的支配力量(注3)
卢云举每天的祷告与背经为例,我们可能认为,既然自己已经说出了祷告、背诵了经文,就完成了自己的责任。接下来,上帝就应该回应我们,成全我们的祷告。“我们似乎在说:‘上主现时该无话可说了,我已经做足了祂要我做的。现在该是祂回报的时候了。’”(注4)
于是,祷告仿佛成为我们试图支配上帝的方式,而非与祂的生命交通。
在这种心态下,信仰的语言仅仅是一种操纵的力量,而非沟通的管道。我们美妙的祷词,包装着一个核心——就是大大的“不”——我们借此拒绝上帝量给我们的生命功课,拒绝与上帝沟通。
要再经过一段属灵生命的时间,也许是许多个祷告未蒙应允的时刻,也许是事后回顾发现上帝的旨意远远高过我们的,我们才会渐渐意识到,祷告包含却远远不只是祈求上帝改变现实,更应该是与上帝的亲密交流。
在祷告中被改变最多的,不是上帝、不是环境,而是祷告者本人。于是,我们的祷告从试图驾驭上帝,变成与上帝沟通对话。
阶段三:发展良知:将外部榜样内化(3到5岁)
从3岁开始,幼儿进入良知的发展期。过去所谓的对、错,是由 “爸爸说应该这样”、“妈妈说不能那样”来定义的,但到这阶段,幼儿开始将外在的管教权威,内化为自己的、内在的警察:“不只是因为爸爸说不可以这样做,我自己也不想这样做。这样做是错的!”
卢云指出,这背后的动机是“认同”:我们将自己所爱之人的价值观和判断,结合进自我当中(注5)。
基督徒也是如此。当我们初信主,许多价值观仍浑浑噩噩,必须时常借着教会的提醒,才知道正路何在。随着信主日久,基督信仰的价值观,不再是外加的,而是内蕴的。不仅只是上帝或教会的要求,也是我们自己的认定。
上帝只是人的需求的投射?
幼儿从父母身上学榜样,然而,幼儿很快地就会意识到,原来爸爸、妈妈也是有限的:爸爸会犯错,例如可能冤枉他。或者,爸爸也有搬不动大箱子的时候。在这样沮丧的内心中,会渴求一个全能的父亲形象来补足:在那位不会犯错、最有能力的父亲之处,我们可以寻求保护、得到无尽的安慰。
而这位父亲,就是上帝。
这时,问题就来了:上帝,是否如同弗洛伊德所认为的,只是人类婴孩式的生命延续,仅是人内心渴望的投射?若是如此,那么信仰就如安慰剂一般,不但无法为人带来拯救,反而使人的生命裹足不前、无法长大。而唯一能突破的方式,根据弗洛伊德,就是放下这虚假的信仰了。
其实,弗洛伊德是本末倒置了。上帝并非人类父子关系的投射,而是相反,地上父亲努力但只能有限地仿效天上的父亲。孩童需要父亲,正是人类需要创造主的具体展现。
有趣的是,卢云并不完全否定弗洛伊德的观点;“对于许多人来说,信仰的意义并不比弗洛伊德发现的丰富。”(注6)是的,对许多基督徒而言,上帝永远是圣诞老人,用来满足自己过去缺乏的,补足现实中不满的……
而实际上,若上帝只是人欲望的投射,那么祂将挪去我们肩头上的重担,不会呼召我们背起十字架跟随祂。
从这角度看,基督徒在灵性历程上,确实需要抛下这种幻想的上帝观。上帝不是我们的一部分。祂有着自己的主体性,随己意行事。我们的祷告,不是操控、利用上帝达成自己的目标,而是与创造者的生命交流。
随着我们愈来愈内化这位上帝的真理,我们的生命会被提升。我们会拥有某些价值观,即按著本来的我们,不可能想得出的价值观。我们也会在一些关键时刻,采取舍己行动,就是原先自私的自己不可能采取的行动。于是渐渐地,我们的信仰愈来愈成熟,也愈来愈真实。
作者毕业于中华福音神学院、普林斯顿神学院。目前在台湾康华礼拜堂牧会。
注:
1. 卢云,《爱中契合》(香港:基道,1996),页7。
2. 同上,页9。
3. 同上,页10。
4. 同上。
5. 同上,页11。
6. 同上,页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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