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难 ──后现代人的教会情结(杨天道)

杨天道

本文原刊于《举目》21期

        笔者不久前有幸观赏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出的莫札特纪念音乐会。邻座是位手捧漫画书、不修边幅的青年人。问起来才知道他在伊利诺州科技学院主修心理学,选择这专业的理由,是出于对人类心灵的兴趣。好奇之下追问他曾否造访过教会,青年尴尬地笑着展示当日在地铁里获得的福音单张,证明自己对基督教并无天然的敌意。

        这令我想起几年前在友人家偶然遇到的一位普通美国男士,此公于闲谈中大方地承认,自己虽然不属宗教(not religious),却是属灵(spiritual)的人。他不去教会或者寺院庙观,但这不妨碍他用自己的方式与超自然对话、同宇宙的力量交流。

        由是感悟到,后现代人并非无意基督教信仰,却显然对教会的一切兴味索然。他们也不排斥属灵的事和上帝的观念,只是反感教会将人分门别类,反感教会的制度化、教会自以为义的论断,和教会热衷控制人的权力欲望……

        后现代文化对权威和制度的否定,对多元主义和自由思想的热衷,使基督教会无论在北美还是世界其它地方,都越来越多地沦为边缘的地位。在不少西方人看来,教会要么脱离文化和社会而孤芳自赏,要么热衷权力影响而不择手段,甚至压抑良知。

       这些负面的形像不足以诟病基督教信仰,却都成人们对教会避而远之的理由。例如中国有许多人相信:人不必去教会,仍然可以拥有信仰生活。

       真的是这样吗?

无母与无父

        古代迦太基的主教居普良曾有言,“一个人若不以教会为母,也无缘称上帝为父。”(One cannot have God for one’s Father who has not the Church for one’s Mother)居普良更著名的“教会之外无救恩”的论点,延续到马丁‧路德的思想中,也深刻影响了西方教会的救赎观,以致于在许多基督徒的心目中,离开教 会便代表离开上帝。但这并非空穴来风的无稽恐惧,反而是一波又一波的逼迫之下,信徒在一个敌对的世界中,不得不坚守住的最后阵地。

        今日我们怀念初代教会四海一家、相濡以沫的温馨,却忘记了那也是一个被推至社会边缘的群体的生存本能。耶稣吩咐门徒“你们要彼此相爱”时,听众应该明白祂未曾道出的意思:作为祂的门徒,根本无法指望从世界得到爱。除了在基督里的弟兄姐妹,没有人会爱他们。

       信仰的私人化风气,也许最初发生在君士坦丁时代,基督教成为罗马国教、教会与政治权力联合之后。当时部分基督徒为对抗教会世俗化的趋势,选择退隐回到内在的、个人的信仰。

       这种情形在教会历史上,出现不只一次。其结果不言而知:当基督徒放弃教会,教会也失去她真正的声音。可见即便是出于洁身自爱的无奈,也绝非上帝对祂儿女的心意。

        圣经显然反对“个人独立的信仰”这种观念,因为在教会之外,没法活出一个基督徒的全部含义。新造的人也必然代表新的群体,这群体不是为了自己成员的需要设 立,而是为向外界作见证。因此,教会能够提供给人的也许有限,她要求的委身却从不轻描淡写,她向每个人索取时间、耐心和牺牲。就像理想的家庭,家中每个人 都是承受者,每个人也都是给予者。

        从大觉醒时期直到今天的大众布道集会,北美的基督教界对个人决志归向基督的强调,远超过建立信仰团体的努力。这就不难解释,在今天出现的游走于大型教会之间,择枝而栖的众多“候鸟信徒”,以及每周崇拜聚会结束后,“斯人独憔悴”的凄凉现象。

团体与个体

        现代社会科技的飞速发展,使得“电视教会”乃至“网络教会”纷纷出现。但均未对传统的教会造成太大的威胁。也许是因为人际活动终究无法以科技代替,人与人的互动也不能借助非人性的沟通手段。

       虚拟教会的出现其实也提醒我们:很多后现代人拒绝教会,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灵性需要,却恰恰是因为教会不能满足人灵性的庞大要求。设若教会为了数目的增长而牺牲了灵性深度,她就不是为了世界而存在,反而是以世界作为存在的代价。

        这同时也表明,后现代社会对个人主义的崇尚,反而造成空前的疏离孤独。从《创世记》到《启示录》都告诉我们:人类是为了分享真正的团契而被造。我们要真正认 识自己的价值,惟有通过团体、家庭、社区、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同样,上帝对我们的工作,也是以团体为目标和途径来进行。假如我们留意神的话语,一定会发 现,圣经的作者和读者,都在与上帝立约的团体中找到自身的位置。在旧约中,救恩的根本不是某以色列人,而是以色列民族;在新约中,承受恩典的也通常是教 会,而不是某个个别的基督徒。

        《使徒行传》中记载:“信的人都在一处,凡物公用。并且卖了田产家业,照各人所需用的分给个人。他们天天同心合意,恒切地在殿里且在家中擘饼,存著欢喜诚实的心用饭,赞美神,得众民的喜爱。”(《徒》2:45-47)这段戏剧性的光阴,成为后世基督徒心向往 之,乃至一再试图复制的模式。

        细究人类历史,固不乏同舟共济的团体、兄弟情深的社群,耶稣时代的昆兰社团便是一例。但初代教会真正吸引人 们的,不是奉献、爱宴、彼此洗脚之类的细节,而是她成功地向混乱冰冷的世界证明,做耶稣的门徒意味着什么,以及当一群人活在上帝的权能下,是怎样的情景 ──其实这便是教会在世上的主要目标和使命:活出福音的丰盛、彰显福音的能力,让人看见上帝的国度在地上的荣耀。

        不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 代和任何文化中,真正的福音都是通过相信福音、代表福音和见证福音的团体,最真切地表达出来。初期教会告诉我们:成功的秘诀不是满足人的需要,而是在委身 的团体中,每个破碎的生命经历救赎,与上帝的关系得到修复。团契生活曾经是最直接的布道手段,今天的教会要得着这一代人,方法也不外如是。

艰难与辉煌

        在后现代社会里,即使从未涉足教会的人,也思考、谈论属灵之事,渴望以某种方式经历超越的真实。然而徘徊在教会的外缘,以自己的方式追求认识神的人,必定无从体验到基督教的属灵动力。原因很简单:在我们这个人被非人化的文化里,人性的恢复要从形成真正的团体开始。

        这代人渴望有意义的人际关系,但人们都是在家庭中,学会如何与他人相处和建立关联的。我们本该在家庭里学习相互尊重、支持、接纳和同情,也学会付出和牺牲。 但实际上,许多人却从未在家庭中得到这些,反而在家庭中经历情感创伤,因而失去融入任何团体的勇气。无怪乎研究者认为,这一代人在心理学的意义上,已不可 能组成真正的团体。

        教会生活的困难和挑战便正在这里:我们不可能在教会中如鱼得水,也没有谁比别人更适合或更不适合教会。我们无需以最光鲜的面貌示人,却必须要一同奋力挣扎,携手闯过难关。以这样的情谊维系的团体,是疗治我们从家庭和社会感受的孤独隔绝的唯一良药。

        也许每个选择孤独的人都在渴望真正的团体,但生命中爱的缺失,令人害怕再度受伤。这恐惧甚至叫这代人与最亲密的人隔离,免得遭到忽略和抛弃。我们在教会中可以信任他人、冒着被伤害的危险爱弟兄姐妹吗?

       一位作者写道:“除了恩典之外,生命中样样皆有价格标签。”真正的教会生活既动力无穷,又代价不菲。这一代的基督徒,得承担艰苦的努力和许多的挫折失误,才 能发现教会真正的瑰丽荣耀。这一程信仰之旅,用章伯斯的话说,是“辉煌的难”。但我们可以确信,上帝为新的世代兴起教会,也要在这一代人中继续天国的扩展 和生命的奇蹟。

作者现居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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