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3.03.25
陈世贤
2023年3月3日,网飞(Netflix)上映的纪录片《以神之名:信仰的背叛》(In the Name of God: A Holy Betrayal),揭露韩国四邪教的真貌。不只一人在观看后表示,感到“恶心”、“不适”。
邪教层出不穷,我们当如果面对?我认为,除了平时所说的“与上帝建立更通透的关系”,以及“多读经、扎稳信仰根基”外,还可以引入“大公性”,用以判断与防范异端。
纪录片中的邪教摄理教,我有过不少接触,不妨以其为例探讨,再将原则延展至其他异端。
狡诈的摄理教
我与摄理教,有过不少接触的机会。摄理教在韩国是以学生工作起家,来到台湾后,他们照样锁定重点大学进行活动。
我刚升大一时,听说班上与邻系约有6位同学,被“教会”邀请去参加活动。我心里为他们高兴,直到其中一位有信仰背景的同学说,她去后“感觉怪怪的”。我们一查,才发现了摄理教异端已深入校园。
当时摄理教关怀人的手法,令我们这些正统基督教团契的人啧啧称奇。比如:彼时尚未流行通讯软件,他们竟想到发给学生一只网内(同一家电信商)免费互打的手机,专门用来与教内保持联系。
他们行踪隐密,在学校注册的社团时常更改名称。我们必须不断追踪他们的新名称;他们选择在公寓中聚会,未经邀请者难以进入蒐集情报;就算信了摄理教了,他们也有不同开放程度的活动:初入教者只能在外围,直到他们确认这人的信仰,才给予更深的“教导”,最终引向“郑明析(教主)是再来主”。
摄理教是有所谓神蹟奇事的,正如耶稣提醒过的:“因为假基督、假先知将要起来,显大神蹟、大奇事……”(参《太》24:24)有一位离开了摄理教的人告诉我,她在教中观赏梅尔·吉勃逊主演的《受难记》后祷告,真实感受到手心的刺痛,于是加入了摄理教。
当我们意识到许多人被摄理教吸引后,我们也开始了相对应的行动。
以我的经验,已有基督信仰基础的人(通常是离乡读书找新教会时被盯上),容易醒悟、脱离。没有信仰背景的人,一半以上在看到负面新闻后,就会离开。可惜其余的仍会留下。我大学毕业时,两位同学愈陷愈深。一位甚至已经搬出家,与摄理教信徒同住。
最近,基督教媒体纷纷发出防范异端的提醒,很多教会、信徒都积极给予了回应。我留意到,多数回应是从“关系”和“根基”两个方面探讨——在关系层面,我们要与主有更紧密的连结;在根基层面,我们要好好读经、扎稳信仰的基础。
这些都是必要的,不过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思考:
谁更与主亲密?
首先,与主的连结可以保护我们。然而,仅从外表,我们无法判断谁“与主有更紧密的连结”。
异端可能比我们更“敬虔”,可能比我们更有“属灵的强烈情感”和“与耶稣的亲密连结”(当然,这是他们自己认为的)。台湾的摄理教,会在情人节送礼物、卡片给耶稣。落在一般人眼里,简直比正统基督徒还 “爱主”。
多读经未必会读经
再者,“要好好读经、扎稳信仰的基础”,当然是正确的,但这需要有人先教我们如何查考圣经。若片面强调“我们要直接与上帝建立一对一的关系”,以此避开异端教主这种“门神”、“中保”角色的影响力,是不合乎实际的。从来没有人是完全靠自己读懂圣经、认识上帝的。多是需由属灵长辈带领,我们才知道怎样读圣经。
也就是说,在我们的信仰历程中,往往都有“见证人”或“领路人”。因此,区分异端的重点是:在我与上帝间的见证人中,有没有某一位是“绝对的见证人”,没有他,我就绝对无法认识上帝?其他人也无法替代他?
如果有的话(以摄理教为例,郑明析),大概就是异端了。
我曾想找些人,一起逐条辩驳摄理教的《三十个论》(他们的教义教材)。但发现,这方式对资深基督徒有帮助,对入摄理教的没信仰背景的人来说,却不太有用。
这是因为摄理教有自己一套来自郑明析的肤浅灵意读经法(例如,把“善恶果”视为“夏娃的性器”)。因此,跟他们谈解经、神学、传统、圣经原文啥的,通通牛头不对马嘴。基本上是两种不同的知识论体系互撞。
他们的主要教义,建立于浅薄的灵意解经,类似科学兴起后,希腊人为其神话找的出路(一切都是象征与道德意涵,因此不与科学冲突)。只要当事人敢问:“凭什么你说A东西是B意思?”就能破解它,因为会发现,答案最终都是:“郑明析老师如此领受。”
因此,防范异端的关键,不只是“要多读经”,更是“如何读经”!郑明析自称读经两千遍,若属实,我们无人能及。但若不尊重上帝的启示、牵强附会地乱读,读再多,也只是徒增虚假的自信。
灵意解经也曾在华人教会圈中广为流行(注1),为诸如“东方闪电”这种异端,留下了生长的土壤。一些基督徒遇到异端难以抵抗,不是因为圣经不熟,而是用错阅读方式了。
以 “大公性”为防范基础
“爱主”与“读经”的提醒,其实都是绝对正确且必要的,以免我们误入歧途。不过,就我来看,这样还不够。仅仅强调我们“自己”要与主有深刻的内在关系,有对圣经的内在知识,是有些偏于“个人”与“向内”的。我们还应当从教会传统的角度,引入一个“向外”的防范异端的机制,那就是教会的“大公性”。
《尼西亚信经》中告白:“我信使徒所传唯一圣而公之教会。”《使徒信经》也告白:“我信圣而公之教会。”当中提及教会有4个特色:“使徒所传”、“合一独一”、“圣洁”、“大公”。
在此我们聚焦“大公”(catholicity。该词的首字母c为小写。大写则指天主教)——神学家巴特(Karl Barth)说,正是“大公性”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标准,用以区分真教会(true church)与假教会(false church),或异端教会(heretical church)(注2)。
教会是大公的,大公具有身分认同、普遍性和历史连续性。这意谓著一种相同性(sameness),也就是说,不管时间、空间如何改变,教会都可在自己对信仰的委身中被辨识出来,因为她总是相同一致的(注3)。
这个相同一致,并不是因为教会很敬虔,所以总是能抵挡时代洪流,而是虽然我们不是信教会本身,但我们借着对三一上帝的信心,相信这信仰群体存在的核心本质是无法被改变的。就算教会的外型改变,她的本质仍是教会(注4)。
也因此,大公性有两方面:地理与历史。
地理的大公性
首先是地理上的大公性——强调教会的普遍性,到哪都是教会。巴特说,基于此,基督徒不会将国家认同(某地区的身分认同)置于基督信仰的认同(普世教会的身分认同)之先,教会是普世性的(ecumenical)。
若我们延伸一下,用来辨别异端的关键,就是:“一个宗派团体,它与同时代其他地方的教会,能否互相承认是教会?”
既然教会是普世性的,那么,纵然不同国籍、不同肤色、不同文化语言,此地的教会,和彼地的教会,仍能认出,对方是基督教会。这是因为,属上帝的身分认同,优先于一切属人的身分认同。
然而,摄理教及东方闪电等其他异端,只能在基督教土壤不厚实的地方流传(东亚),多数吸收没有基督教背景的人为信徒。西方、南方教会,根本不会跟他们互相承认。
历史的大公性
第二是历史的大公性——强调教会是从耶稣、使徒开始,一路延续下来的。巴特强调,这并非指最古老的宗派就最正统。当然,也不是说,最新颖、最当代的宗派比较正统(注5)。重点是:纵然教会的形式在历史中不断改变,她仍是她自己、教会仍是教会。
若我们延伸一下,用来辨别异端,就是:“一个宗派能否在历史中认出自己?”就是说,该宗派能否在教会历史中,分辨出自己的信仰祖先?
摄理教确实也谈教会历史,但它的“时代中心人物说”,只是为了推崇郑明析的中心地位。他们会说上帝在历史中如何使用新旧约中的人物(包括耶稣),以及教会历史中的人物(例如马丁·路德),于是现在就这样使用郑总裁(他们对郑明析的另一个称呼)……
总之,从“大公性”角度来看,新兴异端往往是一个没有历史的年轻宗教(可能刚过30岁生日),只在自己的地盘行动,却称声自己是两千年来普世基督教的真正传人。异端“大公性”的缺乏,实在是显而易见。
然而,我们也要小心,身为宗教改革后的基督新教,我们较天主教、东正教缺乏大公性的思考,往往没意识到自己是普世教会的一分子,跟其他基督教宗派可能也少有来往,甚至会排外 ……这变相为异端存留了一定的滋养空间。
结语:我们亦属“想像的共同体”
美国人类学家班纳迪克·安德森,在《想像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中提到,印刷术的引进、资本主义与报纸的流行、地方方言的兴起、教会拉丁文的演变等因素,民族主义首先在18世纪的美洲殖民地兴起,之后回头带动19世纪的欧洲民族主义。
“民族”的本质,是一种“想像”:我看不到其他地方同民族的人,但当我早上读报纸的时候,我知道其他人也正这样做,我知道我们是某种同类(注6)。安德森认为,此民族的想像共同体,取代了过往欧洲以天主教为主的“宗教共同体”。
然而,随着全球化的来临、基督新教的多元宗派林立,我认为,从地方教会的角度出发,身为大公教会一员,也归属于一个想像的共同体——大公的想像力不等于虚构,而是因我们无法凭肉眼见到普世基督徒,所以只能藉信心看见,而信心一向涉及某种上帝赋予我们的属灵想像力。
大公性挑战我们,并扩张我们: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我们是否在信心的想像力中,看见古今中外的许多信徒,而且我们被上帝的恩典圈属其中,与他们一同单单只属于基督我主?
基督并不“只”属于我,而是属于普世教会。祂是教会“全体”的救主(参《弗》5:23)。异端的一大特色,就是想要占有基督,称声基督只在他们那里。
基督是自由的,祂将自己赐给了普世教会,为普世教会舍己。也因此,我们是在大公教会中,与众圣徒一同领受基督。
注:
1. 此处所谓“灵意解经”,是指“寓意解经”、“私意解经”,这种按自己创意联想、没有其他经文根据的解经方式。
2. 一些华语作者,拒绝使用“假教会”这词,认为既然是假教会,那就根本不是教会。不过,我们可以看到,圣经也使用“假先知”,甚至“假基督”这些语词(《太》24:24)。学者解释,有些字词有“双重角色”(dual character)。可参考Joshua Knobe etc., “Dual character concepts and the normative dimension of conceptual representation.” In Cognition 127.2 (2013):242-257。总之,记得假教会的本质确实“不是教会”即可。
3. Karl Barth, Church Dogmatics IV/1, ed. G. W. Bromiley and T. F. Torrance, trans. G. W. Bromiley ( Edinburg:T. & T. Clark, 1961), 701.
4. Ibid, 702.
5. Ibid, 704-705.
6. Benedict Anderson, 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Revised edition. (London: Verso, 2016).
作者毕业于中华福音神学院、普林斯顿神学院,原台湾康华礼拜堂传道,目前于牛津大学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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