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3.06.03
谈妮/访问、整理
2023年春节,我终于回到因疫情影响,推迟3年才回到的台湾。回去前,已经跟一位天主教的彭神父约好,让他安排我们夫妇走访森林乡野。
彭神父在台湾推动森林大学已经有16年了。这期间我们一直互有往来:或是我们回台参访、举办座谈会;或是森大不时送几位朋友来美,我们带他们一起访问学习。
彭神父服务于新竹苗栗乡下。他的教会事工常接触弱势家庭,包括一些原住民。也因为地处乡村,就常会行走在森林、河川、农作之间,我们因此就有机会与当地一些朋友们见面:从第一手的接触中,能概略地明白他们生活中的哀愁与挑战。
其实,我们并不真了解原住民的生活及他们在生态保护上的努力,只是看到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耕作操劳,小心地使用资源,期盼能长久运作,生生不息。
拜访原住民
二月中,彭神父带我们去拜访了三个原住民社区,分别是南投仁爱乡赛德克族、嘉义阿里山的邹族、与屏东雾台乡鲁凯族。时间有限,行程很紧凑。
说到赛德克族,就联想到曾获台湾金马奖最佳剧情奖及提名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根据历史事件改编的电影《赛德克巴莱》——影片中他们为保护自己的族群,起而抗日,因此英勇就义,牺牲不少,目前族里只剩六七千人,散住在南投县,务农维生。
邹族居住在阿里山森林,目前约有一两万人。我小时候常唱的山歌,就是传讲他们的故事。因为阿里山是热门观光景点,邹族有不少人从事旅游服务工作,另有些人则是种茶或咖啡,产品小有名气,多销往城市。邹族也有过哀戚的故事,这都发生在上一世纪白色恐怖时期(1949-1991年之间,台湾因执行《惩治叛乱条例》等相关戒严法令,而造成诸多政治迫害与紧张的社会氛围。编注)。
至于生活在雾台山区的鲁凯族,也有一万多人口,一部份人务农,一部份人从事旅游业。十余年前因台风侵袭,曾发生八八大水灾,有几个村庄部落全部被土石淹没,人命财务损失极惨重。
绿生农场
我们先去了南投仁爱乡眉溪部落,拜访了瓦历斯贝林先生与妻子艾碧莫那女士经营的绿生农场。
瓦历斯贝林曾任台湾行政院原住民委员会主任委员。卸职后,回到家乡承接父亲的农园,同时照顾年迈的母亲。
他目睹家乡的萧条,族人在有限的土地上工作,生计却很艰苦,农业开展迟缓。因此依据自己30年前,在部落推动农业合作社的经验,再配合适切的行政管理办法,邀集年轻族人回归故里,推动自然生态农业,使原本显得暮气的乡村,再度充满活力。
他推动的“绿生农场”,是将部落里的小农户联结起来,采用相似的自然生态农法,在同一个销售通路平台上合作,一方面协助农地资源并使产品更健康,另一方面则帮助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建立互相信任彼此支持的关系。
绿生农场出产的商品包括:鸡蛋、鸡肉、猪肉与各式蔬菜等。销售采会员制:按月或按季节将产品宅配到府。
瓦历斯贝林所说的自然生态农业,就是先让土壤更具自然活力——从山林田野里取得微生物,在瓮里经过天然养分的培育,再适量将养成的活菌掺入土壤中,并配以所养鸡猪的排泄物,以及从食物剩余的牲畜骨骼里萃取出的矿物质,混合后,再分区翻土;等土壤松软后,才逐一播种多样的植物与菜蔬。
绿生农场的农地只有两三亩大小,分成为农作区与鸡猪畜养区。农场里大约有200只鸡,40头猪,分布在特定圈舍里放养。喂养动物的饲料,也都是自己调配的,没有添加任何生长激素。
畜养区的环境维持很干净,也没有臭味。这归功于他们定期的取用清理,将有机肥施加在农田土壤中,形成良好的自然循环。
场主瓦历斯贝林不仅带我们参观他的农场,解说自己的操作与经营方式,而且还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丰盛而美味的午餐。妻子艾碧莫那的厨艺真的不错,猪肉鸡肉鲜美而不油腻,多样生菜沙拉搭配自制的调味酱,十分可口。
爱情咖啡屋
离开南投后,我们就赶往阿里山,晚上住在爱情咖啡屋民宿。民宿主人是浦秀铃姐妹。她是单亲妈妈,先生早逝,自己独立种植咖啡,经营咖啡屋与民宿,得以支付儿子唸大学的费用。这三年来,因疫情影响观光,生活不容易。
浦姐采用无毒种植方式经营咖啡园:自己采收、烘培、与包装。她跟我们解说烘培技术以及选豆的方法。所产制的爱情咖啡除了在咖啡屋可买到外,姐姐在台北经营的店也代售。
休息一晚,早上起来后,我们到咖啡屋阳台上,一面观赏山林景色,一面品尝香味扑鼻的“爱情咖啡”,佐以小米制的甜甜圈(donuts),同时听浦姐讲说这款咖啡名称的由来。
原来,浦姐妹的弟弟,曾在台湾驻萨尔瓦多领馆任外交武官。工作之余因学习西班牙文,结识教他们的女老师,不久就产生了爱情故事。任务完成后,弟弟带回了美丽新娘,同时也带来了中南美的咖啡豆……阿里山上的“爱情咖啡”,就这样开花结果,繁植起来。
拉拉库斯农场
结束咖啡之行,我们转往特富野社区,参访邹族的拉拉库斯(Lalacus)农场。
场主是汪志敏兄。他曾任职嘉义县政府,后来因病退隐,重回山村,在森林里接受自然疗愈。慢慢地身体状况逐渐好转,就与族人开始经营农场,并且开设露营区,供想体验森林洗礼的朋友使用。露营场地可支搭20个帐篷,同时供应自然餐食。
这农场以养蜂为主,蜂蜜的来源就是周边众种的野花。汪兄十分注重蜜蜂品质的维护;在秋冬季节,小心养护蜂巢,维持蜂群健康。农场出产的《林下良品》蜂蜜与蜂花粉,外销日本,还引起日本东北大学教授的兴趣,组团来此访学。
因为疫情期间,旅客很少,我们得以独享森林的抚慰。在林下静思默想片刻:听听鸟语,赏赏蜂飞;在无言无语中,似有造物主的耳语启示。
中午,汪兄特以烤鱼配野花野菜,来招待了我们ㄧ顿自然风味餐。野花野菜都是他从边坡上采摘的,不止是口中的滋味好,还配着扑鼻的花香菜香,这真不是都市里大餐厅能比的。
在用餐时,与汪兄ㄧ同工作的三位表兄弟告诉我:原住民仍然入山狩猎,只是捕猎是依季节来针对不同生物而行,而且数量与大小都自有准绳,决不滥杀;尤其是在母兽抚育生育期,他们是不进山的。这对我们外来的平地人而言,也许能在概念上理解,却对分辨与施行完全外行,同时对他们在山林间生活的辛苦,更是无从体会。
鲁凯族的礼拜
结束阿里山的一日游,彭神父带我们赶往雾台鲁凯族的天主教会。当晚正有圣灰弥撒(Ash Wednesday mass),以纪念耶稣基督为救赎罪人,受苦受伤,最后钉死在十字架上,第三天,竟然复活了。
鲁凯族的礼拜,颂唱自己创作的母语诗歌,曲调悠扬好听,歌词也美,配着击鼓节拍,是另一种的体验。我相信上主肯定喜悦他们的颂赞。他们教堂的设置与座椅,也充满鲁凯风格,比起一般教堂的设计,炯然有别。
我们原来要访晤的一位姐妹,是教会传道师,因为次日凌晨要下山到高雄教区,协助主持追思弥撒,所以不能会谈了。这位姐妹也经营民宿,我们晚上就住在他有鲁凯风味的“梦想之家”。
次日上午,彭神父安排我们走访一座小农庄,庄主正在试验鱼菜共生系统——从鱼池出来的水,经过滤后,流入暖房里的水耕蔬菜区,不用农药化肥而能收成多种蔬菜。目前,这只是起步,生产不多,他们希望以后能经营露营区,同时供应餐食。
到了中午,我们就下山,结束了这一趟原住民访学之旅。
在对原住民的生活与农业操作略有了解后,就明白所谓的“有机认证”,对一般小农而言,是不切实际的作法——资料汇整、验证手续,对他们来说太烦琐,花费又昂贵。倒是以自然无毒农业的方法,在合作互利互惠的基础上发展,反而达到爱护土地,又吃的健康的目标。
敬天爱人爱自然
很感谢彭神父经过森林大学的连结,将不同的原住民部落串联起来,使个别的小农户能一起受到鼓舞,彼此在自然农作上提升,也给社会带来一遍希望。
其实原住民所面临的问题,正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问题:我们都在追求生活品质提升,想要生活方便舒适,想要物资丰沛便宜,但谁能保证我们可以拥有这些?
我们的父母家族、社区、或是政府都无法真正担保什么,因此就只能靠自己去抓取,这就形成自私贪婪的心理与生活方式。环境生态与弱势群体就是在人人争抢的情况下,受到挤压与摧残。
从基督信仰的角度看,这种破坏行为正是出于人们堕落的罪性:不敬畏创造主,个人任意而为;只追求自我满足,缺乏关爱邻舍的心。
但在我们访晤的这几位爱护乡土山林的农夫朋友们身上,却看到他们敬天爱人爱自然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农地不大,生产量显然不高,却愿意付出相当大的劳力与精神,以换得微薄的收入。但他们愿意努力尝试,给地土山林留一份希望,也给我们一份祝福。
反观我们消费者,是不是也该努力,对人对自然多关心?多尊重造物主?是否愿意改变自己消费享受式的思维与生活方式?反省一下,看看我们是不是躲在自己的安乐窝里,吃用有机食品,做做回收,偶而外出生态旅游几天,就自我感觉良好?
这趟访学旅程是透过森林大学安排的。
森大的理想,就是希望能带我们走出安乐舒适的生活,走进山林,亲近地土与水域,在自然中体会上帝的恩典,学着尊敬感谢祂。森大也希望能带我们接近弱势群体,了解他们,借着关爱,支持他人,进而疗愈我们的自私。
作者为环境工程专家。曾任职大学与劳伦斯伯克莱国家实验室(Lawrence Berkeley National Laboratory)等机构。现已退休。有兴趣者欢迎上作者的网站www.EternalGreen.org,浏览其他环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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