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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女性的存在主义危机——评电影《送我上青云》(悯慈)2023.06.10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3.06.10

悯慈

 

女性的所欲所求

最近看了2019年在中国大陆上映,引发热议的电影《送我上青云》。无论是学者还是坊间,都称其为“女性电影”,因为电影的编导滕丛丛和主演姚晨都是女性,其议题也是围绕女性。

的确,这部影片以女性为主体性,大胆地呈现女性的所欲所求,没有像许多电影那样把女性角色塑造为男性欲望的载体,是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上少见的由女性创作、为女性说话、提供另类女性视角的电影。

女主角名叫“盛男”,博士肄业,记者,单身,31岁,打扮中性,对社会上流行的“剩女”标签不以为然。面对工作,她独立、干练,独自一人调查火灾现场;面对行窃的小偷,她勇感提醒路人;面对富商,她不趋炎附势,不卑躬屈膝;面对自己50多岁,却还幼稚如少女的妈妈,她反感那种虚荣和对他人的依赖……

据媒体反映:国内的独生子女一代,很能认同盛男的形象。

 

生命的两个困境

本文并不打算从女性视角去分析这部电影,而是要讨论盛男面临的两个生命困境:怎样活着,以及如何面对死亡。

影片开始不久,就交代了盛男罹患卵巢癌。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盛男先是不相信,随后开始筹钱做手术。父亲出轨,母亲幼稚,面对不堪的家庭,她不愿提起病情,只好自己想办法赚钱——为暴发户李总的父亲李老写传记。

李老住在山上。盛男先是乘长途汽车,而后坐船,才能抵达目的地。

在等船时,一位农村老太太坐在岸边大哭,她存钱多年买下的好棺材被冲走了。与盛男同行的妈妈说:“要这么好的棺材干嘛呀?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听到后反驳:“胡说!人生是有轮回的!这辈子一眨眼就没了,但阴间的路啊,还长着呢!”

短短的对话,表达出中国文化语境下,具有代表性的两种生死观:一是‘人死如灯灭’,一种是佛教的轮回观。如果说前者全面否定了灵魂的存在,切断了对彼岸世界的一切想像,那么后者,至少把人的存在拓宽到了看不见的维度。

 

邂逅刘光明

身患绝症的盛男听到老太太的话,若有所思,但她的思绪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那个男人问老太太棺材多少钱,并把钱给了她。男人叫刘光明,和盛男一样带着相机,像是一个文人。

随后他们乘一艘船,途中交流对摄影和空间的看法。刘光明一席“人的肉眼能看多远”的独白,赢得了盛男的赞许和认同,二人后续才有了更加深入的对话。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小镇图书馆。

二人走在书架之间。盛男注视著刘光明,听他谈论《红楼梦》中对柳絮的描写,从而也引出片名出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刘光明问盛男,平时都看什么书。盛男说,人物传记看得比较多,因为 “对未知的恐惧,不知道怎么活才是正确的”;还有,因为 “对死亡的恐惧”。  

“不知怎么活”,很多电影都讨论过。

韩寒2014执导的《后会无期》,海报上就写着,“听过很多道理,仍然过不好这一生”。未看电影就知道,这是在表达青年人对于存在的彷徨和困惑。而朴树唱的电影片尾曲《平凡之路》,更引起无数抑郁青年的共鸣。

《送我上青云》拓展了存在的主题,试着去正视死亡的议题。

刘光明问盛男:“你,怕死吗?” 盛男反问:“你不怕吗?” 这时,刘停下来,说:“如果你怕死,你可以试着相信灵魂永恒。” 盛男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信人有灵魂。死了就是死了。”

在一个无神论统治的话语体系之下,盛男对于灵魂存在的断然否定具有代表性。

出了图书馆,他们在夜幕中边走边谈。刘光明把灵魂与时间做类比,想说服盛男相信灵魂的存在。不过,跳跃性的背景音乐的插入,说明此时的对话已经没有先前严肃和深入,更像是一种讨论或辩论。

片中另外一位智者形象的李老,与盛男也有过简短的关于死亡的对话。

盛男与母亲发生争吵,并表达了面临死亡的愤怒和委屈。一直在场的李老对盛男说:“世界上有一个问题,是科学和哲学都无法解决的,就是对死亡的恐惧。”盛男问李老,是否解决了这个恐惧,李老回答:“我不一样,我有信仰!”至于他的“信仰”是什么,此刻并没有深入展开。

除了大量台词与死亡相关之外,导演还在画面中,几次切入山水间的黑色棺材,作为“死亡”的意象。而青绿色滤镜的加入,也使得影片整体色调低沉,与萦绕全片的“死亡”主题相呼应。

 

也是“寻爱”之旅

看完全片,不难发现,盛男的这趟旅程,既是“求生”之旅,也是“寻爱”之旅。与“死亡”主题相穿插的,是性爱主题。

当她得知手术后再也无法享受性的乐趣,先是向刘光明求爱,刘落荒而逃。随即,盛男强迫她的同行四毛上床,无果。最后半推半就之中,电影用意识流的手法穿插梦境、对话,片段化地呈现盛男与四毛的性爱过程。

这个段落,以盛男自慰高潮而结束。镜头随即切换到暗夜中在水上漂流的棺材,和李老的画外音:“【《传记》】结局你就这么写:爱欲是人的生死之门,我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话音刚落,我们看到盛男走在一片迷雾之中,越来越自信、从容。最后走到废墟中的墙边,片头的疯子再次出现,突然对她说“我爱你”。

“爱”与“欲”都满足了,于是她“活”了。迷雾不见了,画面开始清晰起来。面对着连绵群山,盛男仿佛身轻如燕,按照李老的教导“哈、哈、哈”三声,吐出心中的郁结。影片结束。

根据这种影像逻辑,最后消除死亡恐惧的,是由人而来的“爱” ,和能够自我满足的“欲”。不得不说,这个结尾令人失望。

影片的前半段,现实主义手法使故事流畅、明了,但末尾开始意识流,使得意图模糊不清。虽然电影很清晰地提出死亡议题,但是因为没有提供明确的、更高维度的答案,最后只能模糊其词、故弄玄虚,用超现实主义元素使影片显得深奥。

影片也提到“信仰”,却点到即止,而后把爱欲看为解决生死的答案。这是为了绕过电影审查,或是为了增加商业性,还是因为导演太年轻而思考有限,我们不得而知。

 

法官伊凡之死

与中国儒家“未知生,焉知死”的生死观相反,西方思想史和文艺作品中对于死亡问题的思考绵延不绝。如托尔斯泰发表于1886年的中篇小说《伊凡·伊里奇之死》(The Death of Ivan Ilyich)。

这部小说描写了法官伊凡的死亡历程,被誉为“死亡文学巅峰神作”。

伊凡一辈子拼命往上爬,终于过上了体面的生活。然而有一天,癌症的降临使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他被死亡的未知性吓坏了。没有人理解他、可怜他。他一个人走在深渊的边缘,渴望被安慰。

病痛、绝望、恐惧在他身上不停息,时间已没有区别,什么都变得一样,而且愈来愈糟糕。他像孩子一样哭泣,责怪上帝的无情、缺席和残忍。病榻上,他回想自己的人生——外在看来,他的仕途顺利、家庭优渥,但真正的生命却在离他远去。

而无神论的盛男,没有这样的反思。她以为通过努力,就能抓住生命。当她发现,自己“那么努力,还是要死”时,便充满愤怒和无奈。

我们大多数人是否也是这样?当你追求更好的社会地位、物质生活,以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殊不知真正的生命却在流逝,最后只剩下死亡!

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可以到父那里去。” (《约》14:6)如果耶稣是生命,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若与祂无关,不就是远离生命?

笔者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恰逢复活节。复活节,是令人欢欣鼓舞的日子,因为耶稣基督的复活是胜过死亡的唯一途径。使徒保罗在《哥林多前书》第15章讲到:“因为基督必要作王,等上帝把一切仇敌都放在祂的脚下。尽末了所 毁 灭 的 仇 敌就 是 死 ……若死人不复活,我们就吃吃喝喝吧!因为明天要死了。” 

是啊,人生如果没有复活的盼望,岂不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在这种世界观下,没有盼望的人,很可能轻易地放弃生命。

最近在张家界景区,4位年轻人服毒后跳崖自杀,令人心痛。无奈他们的遗书内容被官方掩盖,他们轻生的心路历程、是什么使他们如此决绝,也许永远不为大众所知。然而我们已经看到的是:他们都是在农村长大,在城市打工为生,家庭贫困,属于自嘲为“韭菜”或者“盛世蝼蚁”的底层人。

在一个弱肉强食、缺乏信仰的社会,希望常常是稀缺的。而每年复活节都提醒我们,生命是有盼望的,因为主耶稣已经胜过了死亡。祂既教我们怎么活,也帮助我们胜过死。愿这种光明、盼望和喜乐,冲破一切拦阻,照亮所有在黑暗中徬徨的灵魂。

 

作者是文化研究博士,艺术学硕士,目前居住于美国弗吉尼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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