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亡的洪流之中效法爱——读远藤周作的《深河》(王敏俐)2023.07.10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2023.07.10

王敏俐

生命中,我们每一天都经历著不同挑战,其中一个困难的功课,是面对死亡。

死亡是多数人毕生的恐惧,也是人生苦难与罪孽咒诅的停损点。日本天主教作家远藤周作在他晚年的最后一本小说《深河》中,花了很大的篇幅,用尽洪荒之力,来探讨死亡。

死亡的功课

小说所描述的,是一个前往印度朝圣的旅游团,每一个人前往印度的原因都不尽相同。但是,在他们的生命历程中,都深刻的经历过死亡所带来的冲击与震撼。

刚经历丧妻之痛的矶边,因着妻子临终之前的嘱咐,而前来寻找或许会在印度转世的妻子;曾经与战友经历缅甸丛林惨不忍睹的战役的木口,对于战友死前的认罪与告白始终耿耿于怀;儿童童话作家沼田想来买一只九官鸟放生,因为在濒死的病痛时期,它的陪伴安慰了作家的心,它的死亡,仿佛也是代替著经历手术的他经历九死一生。

我们的生活,糅合著面对生命的种种张力,我们逃避不了的,是死亡的功课,面对死亡的恐惧,对死者的想念或憎恨,无法跨越死亡鸿沟的懊悔与遗憾。

几年前,朋友离世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我的生命也仿佛咽喉被掐住一般: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常有窒息的感觉,无法呼吸;心中的情绪非常的复杂,有愤怒,有哀伤,有怜惜,有遗憾,有面对死亡这无法跨越的鸿沟,无法呐喊的痛苦与思念。

作为一个小小孩的母亲,看见孩子嚎啕大哭是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任何一个身体、心灵与感受上的低潮与不适,都可以让孩子毫不掩饰地放声哭泣。对孩子而言,哭是一种本能,也是一个最赤露敞开的释放。

然而,在这一段接受挚友死亡的过程里,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泪竟然好像被锁住了,哭不出来。我发现自己,宁愿假想挚友是旅行到远方,也无法接受对方死亡的消息。

小说之中,思念死者的人,在面对未来的抉择时刻,会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与思念,最终做出一个超越自己过往执念与理性的决定:一向理性,不轻易表达情感的丈夫,为著寻找已故妻子的转世,在印度小镇的巷弄中寻寻觅觅找一个女孩,只因她曾自白前世是日本人;经历缅甸战役的某某在经受苦难的印度神祇中,看到了自己过往在缅甸丛林之中经历的非人生活,而感到安慰与释怀。

我们过往人生里,是否也因着死亡阴影的催逼,做出超乎自己理性范畴的抉择呢?

在这本讨论死亡的小说里,却有一个人物,脱离了死亡的范畴,来思索人类面对死亡与苦难的困境。

一位名为大津的神父,看着许多痛苦濒死的人,渴望临死之前能够来到泥沙与污浊混合的恒河里,借着洗涤罪孽,逃脱悲哀的今世咒诅,转世进入下一个平顺而幸福的人生。这位神父思索著,耶稣若是在恒河,也许会如同当年在耶路撒冷背起十字架那般,背起这些濒死之人,来到带给他们盼望的恒河河水洗涤罪孽吧?

爱的本质

在《深河》整本小说之中,当作者倾倒大部分的心力来思索死亡与苦难之时,小说中还有一个贯穿全场的人物美津子。她与小说中其他人的发展方向不同之处在于,美津子在种种生命的抉择之后,她所寻找的,是爱的本质。

学生时代,她在男人对她的欲望中寻找爱,却找不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渴望在平淡而稳定的婚姻中寻找爱,也还是找不到;美津子进入医院成为义工,希望可以借着模仿付出爱的行动,在服事病患与关怀家属的历程中寻找爱,却发现模仿去爱的她仍然无法触及爱的本质。

但是在这一趟印度的旅程中,因着神父大津那看似愚拙且毫无功效的,日复一日的去把垂死之人带到恒河的过程中,所效法的耶稣的爱,仿佛让她对爱的诠释,有了不同的觉醒。

小说的奥妙之处,在于它不必为真理作一个完美无死角的诠释。它只是在人生的真实挣扎之中,从一个个体极其有限的角度与际遇里,为真理作一个不完整的切片与采样,供读者咀嚼、省思,在我们无法超越的时空限制里,或许可以逃脱既定的框架,重新思考信仰的真义。

如《罗马书》所言:“自从造天地以来,上帝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借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罗》1:20) 远藤周作在迟暮之年,以小说来与死亡这个议题作最后的拼搏。

然而,不管是死亡,或是对死亡的恐惧,或是对死者的想念、愧疚与遗憾,或是对生命苦难的无解迷惑,这些受造之物所衍生的悲欢离合,最终是把我们带到了这位永生上帝的面前,承认我们的生命本质中没有爱,承认我们只能在罪人的有限与逻辑之中,效法基督,效法祂的爱。

作者来自台湾,留学德国,现居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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