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3.07.22
希雅
“我为什么会想为人母亲?根本不适合,不是吗?我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如何扮演好母亲这个角色。”——《坡道上的家》
新手上路,有喜有忧
身为80后,我很晚才做了母亲。在此之前,我无数次想像过这一角色的美好,就如同许多未婚的女孩儿那般,设想婚姻的种种甜蜜和浪漫。
婚后8年,历经许多艰难,我终于作了母亲。和大多数新手妈妈一样,我经历了各种暗无天日、手足无措的时刻——乳腺炎发烧、小儿黄疸、熬不完的夜、妈妈和婆婆在我月子期间的吵架……
儿子一个多月的时候,因为支气管发炎住进了医院。我陪在医院,整夜没有合眼。看着他烧得红通通的脸,我泣不成声,真实地体会到了为人母的软弱与刚强:我不希望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如果必须有,我宁愿替他承担!
小生命也以奇妙的成长、蜕变,让我惊叹,安慰了我的劳苦,冲淡了我的忧伤与焦虑:他翻身了,他会爬了,他能坐了,他笑了,他叫了第一声“妈妈”……
在孩子一岁多断了奶之后,我拾回了两年不曾有的整夜觉。当我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之时,却不曾想,我意外有了老二。
二孩时代,崩溃边缘
老二呱呱落地,我的生命进入另外一个阶段。
虽少了第一次的仓促和狼狈,但该熬的夜、该涨的奶、该担的惊和怕(老二肠胀气,每天傍晚哭个不停),并不见少。甚至,还多了一份焦虑:为何哥哥这个点会坐了,会爬了,弟弟却还不会?哥哥这个年龄已经长牙了,弟弟却还没有?……
两个幼崽的精力日渐旺盛。他们争吵、抢玩具、“大闹天宫”、彼此告状。当然,也有温情脉脉、“兄弟相爱憾山河”的场面。
作为二孩妈妈,从早晨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马不停蹄,运转起来:准备早餐、给孩子穿衣、带娃去买菜、读绘本、吃水果、做午餐、陪玩、午觉、室外活动、做晚饭、洗漱刷牙、睡前故事、睡觉、打扫与清洁……周而复始,日日夜夜!
我情绪低落到极点。每熬到晚上睡觉前,一天积累的情绪,总像一个鼓胀的气球,眼看着就要爆掉;又像电池快耗尽了的收音机,咿咿呀呀,气若游丝。
有一天睡觉前,老大刷牙,磨磨蹭蹭,弄了一身水。老二则半天不动。将他拎到了水池前,他又叽叽歪歪,一边哭一边扭头,就是不肯就范。
我只能吼著。偏偏这时,先生还在楼下大喊:“小孩怎么又哭啦?做妈妈的,这么大点的事都搞不定!”
“你搞得定,为什么不是你来?天天就知道说我!”
“妈妈,你好烦!” 老大不知道是学了爸爸,还是反抗我的高压催睡。
“天啦,才5岁,就这么忤逆!”
我无处发泄,“啪”的一下,重重地打了老大的屁股一下。
“哇——”老大嚎啕大哭。老二见状,也跟着哭起来。
……
面目模糊,狼狈中年
我要崩溃了!
“上帝啊,快来救救我吧!我受不了啦!”
重重地关上了门,我跑进了卫生间,蹲在浴室边,大哭了一场。
过了好一会儿,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两个小家伙大概是哭累了,睡着了。楼下的丈夫,则陶醉在他的网络世界里。
我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浮肿的眼、憔悴的脸、乱糟糟的头发;不化妆,每天都穿着那几件宽松的衣服,出门则随便扎个马尾;终日有什么吃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身材,“坚守”著产后的臃肿,连自己都不忍直视;头上白发越来越多,遮都遮不住了……
“这形容憔悴的人,是我吗?我怎么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大妈形象?”
挫败和自怜淹没了我。
自我否定、自我厌弃
从小到大,我都是乖乖女,在父母的期望中长大:考上大学、读研究生、谈恋爱、找工作、结婚、生子……一切按部就班。自然地,我以为有一天,我也可以活成朋友圈里那些美好妈妈的形象:岁月静好、母慈子孝、晒不完的萌娃趣事。
可现实却是一地鸡毛,满目疮痍。焦虑、紧张、害怕,是我的常态。只有孩子彻底安静下来,我才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安宁。就像2019年日本连续剧《坡道上的家》中的女主角里沙子:
“长久下来,里沙子也厌烦得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有时焦虑过头,情绪激动,整个人的情况比文香(里沙子的女儿)还糟。唯有文香不吵不闹、乖乖听话时,里沙子才能冷静地思考……”(注1)
里沙子成为了安藤水穗杀女一案的陪审员。她从水穗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至于到了最后,她到底是水穗,还是里沙子,她都很恍惚。
我也很恍惚——看着床上两个熟睡的幼儿,他们粉嘟嘟的脸蛋,长长的睫毛,小小的嘴唇,脸上都还挂著泪花。想起平日里他们对我的眷恋:老二正在牙牙学语,只要一刻不见我,就满屋找;老大刚学会表达感情,每天都要说无数次“妈妈,我爱你”。两个小生命对我的爱与依恋,是这样的无遮无挡。
然而,我真不是好母亲!我常对他们怒吼、发火,试图控制他们。我焦虑又暴躁!
“上帝,如果母职是一个呼召,是不是有些人并不配得这个呼召,比如我?”
我在自我否定、自我厌弃中哭泣。我不能接纳这样的自己!
荣格说,神经症的暴发,不是偶然的。我知道,婚姻的张力、育儿的辛苦,这些都是表层,真正的问题是:我如何看待我自己?我如何看待母亲这个身份?我为何会觉得枯竭?我能否接纳自己?
母职困境, 如何突破?
两部影视作品——《坡道上的家》,以及《82年生的金智英》,都探讨女性成为母亲之后的精神困境,揭示了东亚社会女性面临的育儿困境,以及不友好、不友善的社会环境。
结婚生子对女性的影响,远远大于男性。就如《82年生的金智英》中,在长辈的催生压力下,面对一脸轻松的丈夫,智英忍不住质问:
“我现在很可能会因为生了孩子,而失去青春、健康、工作、社会人脉,还有人生规划、未来梦想等种种…… 但是你呢?你会失去什么?”
当代女性试图突破这种困境,为自己找到自由。于是,便有了持续走低的生育率,以及追求自由与解放的新生代全职妈妈。
然而我认为,两部作品,看似引导人关注无法突破婚姻困境的妈妈,其实更深层的目的,是让读者思考人的困境、社会的困局——就如同易卜生的娜拉(《玩偶之家》),出走了,然后呢?
孩子的哭闹不配合、丈夫和家庭的疏离,社会的不接纳,是女性陷入母职困境的外部原因。
真正的困境是,女性失去了自我认同的力量,将自己放置在一个默认好的环境中:在孩子面前,应当是尽职尽责的母亲;在丈夫面前,应是温柔顺服的妻子;在婆婆面前,要扮演逆来顺受的儿媳妇……
“我应当”,却不是“我能够”——完美妈妈是女性无法承担的角色。
在这种环境下,个体不是作为个人而存在,而被囚禁在社会角色里。诚然,这种桎梏每个人都有,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已婚或未婚,都会面临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自我发展与家庭生活的矛盾,都可以成为性别歧视和系统性不公的受害者。
然而,在婚姻家庭中,女性的挣扎往往更多。女性需要更积极地发声、抗争,需要男性更真诚的理解和积极的支持。
《82年生的金智英》的作者赵南柱,在接受采访时说:
“有一个社会的大框架,很多人都生活在这个框架内。因此,人们会在金智英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写作中,我和“金智英”也产生了很多共鸣,也看到了我过去很多经历。所以在写结局的时候,我很痛苦,因为金智英到最后也没有找到答案。”(注2)
《坡道上的家》之里沙子也是如此,作者并没有给出一个“解”。
育儿之前,需先育己
在我看来,这个“解”,从来不是来自于男性或者社会,也在不于女性自己。唯一的“解”,是回归那永远的源泉,不再试图靠自己的智慧与能力活出母职的身份。
圣经中撒玛利亚妇人的故事,让我反思母亲身份。
虽然,圣经并未告诉我们,撒玛利亚妇人是不是母亲,但显然,她是一个“饥渴”的女性——她希望从男人那里找到自己的身份、价值感,就如同无数女人希望从孩子、丈夫、社会那里找到自我身份。
然而,主耶稣却指出:“凡喝这水的还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泉源,直涌到永生。”(《约》4:13-14)
我爱我的孩子。我以为做妈妈是水到渠成之事。我以为,我里边有足够的爱、智慧、忍耐、温柔,可以给我的孩子。我却忘了一个事实:我只是一个空空的器皿。而母亲的身份,是上帝所创造并赐予我们的。要活出这荣耀的身份,唯一的出路,是连接于祂,因为:
×第一,在成为母亲前,我先是上帝的孩子
那个从小在别人期望中长大的我,并不是真我。妻子、母亲的身份,也不是我。我首先是上帝的孩子。我无需以他人的眼光、自己的行为,来判定自己的价值。否则,母职之路必定走向死胡同。
就如里沙子和金智英们,她们从丈夫身上找不到自尊与价值。而孩子们,有时如天使般可爱,有时又如小恶魔般让人挫折。他们也给不了母亲所需要的。更别说婆婆和过路客了……
这个世界给母亲加上许多无形的枷锁。然而实际上,只有当人抓住自己最本质的身份,并识破世界加给自己的“枷锁”,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在爱孩子前,我先被上帝所爱
我虽然不好,尚且那么爱我的孩子,我在天上的父,岂不是更爱我吗?就如圣经所说:“你们虽然不好,尚且知道拿好东西给儿女,何况你们在天上的父,岂不更把好东西给求祂的人吗?”(《太》7:11)
上帝爱我,不在于我做了什么,而在于祂儿子耶稣基督所做的。在耶稣基督里,我永蒙接纳,永蒙垂爱——即使我是一个糟糕的妈妈,但上帝仍旧爱我。
难道上帝不知道我的坏脾气吗?难道祂不知道我会把事情搞砸吗?但祂仍旧爱我。这爱是我可以永远爱孩子的源头。
×在给予孩子前,我先得到上帝的给予
是上帝养育、供应了我的孩子,不是我自己——如此的认识,可以让我彻底放松。
我可以更多地放手,不再“霸占”育儿事业。我可以明确告诉丈夫我的需求,不再插手他能为孩子做的事。孩子喜欢爷爷、奶奶,多送去爷爷、奶奶家两天,也不会马上养成什么坏习惯。孩子想要自己洗澡,水喷得到处都是,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孩子吃点垃圾食品,我也不必再耿耿于怀。
在上帝的供应中,我可以选择更富足而轻松的生活。去咖啡厅,安静地坐坐,闻闻咖啡的香味;扔掉孕期的许多衣服,认认真真地为自己买几件新衣服;重新拾起阅读、写日记的习惯……
如今,我意识到,为母之路即是我的旷野:在这,我必须去面对我生命中许多未竟的问题,诸如我的破碎、黑暗、真实的面目。
但这也是我成长的分岔口。在此,我意识到:我能陪孩子走的路,永远不会比在恩典中认识上帝、认识自我之路长久。
注:
- 角田光代,《坡道上的家》,杨明绮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130。
- https://wapbaike.baidu.com/tashuo/browse/content?id=5d5bb1f88d7afe495c7b2166。
作者原任编辑,现在神学院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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