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言与思专栏2023.09.25
小旭
9月,进入了2023年第3季度的尾声。文艺的人可能会思考:时光如水,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务实的人可能会把计画拿出来对照省察,然后朝着自己的各项目标继续前进。
这两件事我都试着做了,但发现自己无法绕过几个我还在探索原因、寻找答案的困境。它们虽然是个人的,却可能也有一定的普遍性或者代表性,于是我想藉这篇文章来梳理和分享。
一、褪色的热忱
今年是我信主的第11个年头,然而我感觉到和上帝关系上的停滞。
这大半年里,很多时候我对经文没有胃口;灵修生活断断续续,也很少能够刻意花一段长长的、不被打扰的时间在上帝面前倾心吐意,聆听祂的声音。更多的是细碎的、在一天当中和所遇之事同时发生的祷告。
几年前我写过一首歌可以说是自己灵修之歌的作品《我的心里有一座秘密花园》。
那时我每天早上起床若不花1个小时敬拜、读经、祷告,和上帝有个高质量的约会时间,我的心里就不能得以满足。那是我称之为“在一天的喧嚣繁琐开始之前,那是我们之间不被撼动的时间。”
我曾经由心而发地唱着:
秘密花园里的时光,是我的宝藏;
软弱时得力量,失落时给我盼望。
祂以亲切的呼唤,召我前往;
沐浴医治的阳光和祂爱的芬芳。
现在的我回头看那段时光,好像缅怀与上帝有过的热恋期一般。
有时我会担心,难道我信仰的巅峰已经过去、要开始吃老本了吗?有时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有点矫情,现在这种细水长流的状态未尝不是一种“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阶段?
我知道我对上帝的爱不会一直保持高昂——涨有时,落有时。可是,这种倦怠似乎在过去两三年里每年都会造访,这正常吗?怎样才能找回曾经的那份付诸行动的渴慕,那种高浓度的寻求?怎么样才能保持对上帝鲜活而持久的热情?
不知道读著这段文字的你会有什么样的经验和答案。我的直觉是当从恢复和上帝的quality time做起;与其花时间一直剖析这份失丧背后的原因,我更应该直接采取行动,去读经、祷告、敬拜。无论当下是否有足够的渴慕支持我回应上帝的召唤,爱的行动会孕育出更多爱的感觉。
我确定上帝还在持续地召唤我,只是,我变得有些迟钝和疲惫,我的注意力似乎被拉向很多不同的方向。
二、错位的注意力
我发现在过去几个月里,不论是建造自己的内在生活、还是完成有挑战性的工作、抑或是进行基于深度思考的写作,都非常需要专注的能力。最近在《今日基督教》上读到一篇文章,作者Jen Pollock Michel 写道:
“比时间管理更重要的是注意力管理。我们无法增加时间,我们收到的时间是一份礼物。然而,我们能做的是培养这样一种能力,用注意力,或者说是未被稀释、非碎片化的存在感(presence),来栖息在这些时间里。”(注1)
然而很多时候,我处于一种注意力错位的状态:该灵修的时候想着未完成的事,该专心工作的时候想划手机,该吃饭的时候放不下手中的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不睡觉。
听说禅宗的观点认为,“饥来吃饭、困来即眠”,能把注意力放在应该放的位置上,就是智者的修行。虽然我不修禅,亦不信奉禅宗,但这个观点我深以为然。我需要操练的,是在该做一件事的时候不拖延地、专心地做那件事。
Michel在她的文章里引用了另一位作者的观点:
“克劳福德认为,注意的能力与顺服息息相关,而这似乎是基督教特有的理解………他写道,注意力要求一种‘对于那些有其固有方式的事物的顺服’,‘无论这件事是演奏乐器,料理花园,还是建造桥梁’。对于克劳福德来说,注意力从来不是自我封闭的。它不是自我凝视,它是一种对别的人、别的事的投入。”(注2)
这番话的涵义我还在试图更深地去理解。但是它让我看到,我的注意力错位的背后,可能是一种没有察觉到的自我中心。它也让我好奇,如果我在属灵生活中能活出更多的顺服,把注意力投注在我灵魂所当切慕的那位主身上,其他事上是不是也能活出更多的专注来?
三、离开舒适区
美漂7年回国后,难以绕过“你适应了吗”这个问题。
其实,对我来说,最大的不适应不是来自于国家、环境、叙事的转换。也不是来自于离开了最亲密同行的一群弟兄姊妹、长久地缺乏线下聚会和团契生活。而是从教会服事的泡泡里出来,第一次以一个职场新鲜人进入社会的转换。
31岁的我,做学生和在团契、教会服事的经验最丰富,但在教会以外的全职工作经验为零。
几个月前我受托为一个商业科技主题的讲座写稿,会后和一群来自不同行业的从业者和管理者坐在一起,真的是不知道聊什么是好。
一方面,隔行如隔山,他们的业务内容和一些内行话我没有相关积累,担心开口即露怯;另一方面,我不知道是否合适以及从何说起我在教会工作的经历,只好含糊地说自己之前在非营利机构工作。我察觉到自己心里的侷促、自我怀疑、一丝挫败感,也为自己的含糊其辞感到懊恼。
坐在他们当中,我真的有一种“我不属于这里”,“我好像被放错地方了”的感觉。我更愿意处在我所熟悉的教会的服事环境,那是我如鱼得水的环境,却可能也是上帝要带领我走出的舒适区。若我只有能力服事进到教会里的人,只在同温层里才感到自在和安全,那的确是时候走出泡泡,进入社会去闯练了。
这也是一个让我直面内心和能力不足的过程。
我会害怕因为自己只有在教会工作的经历而被当作奇怪的人或者被看低吗?在面试时,当对方看着我的简历问到我为什么后来去读了神学院、在神学院上了哪些课、在教会的工作内容有哪些、锻炼了哪些能延用到未来工作中的技能的时候,我能够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清楚吗?
我一向自认为是个善于沟通的人,但当换了环境,却发现有些沟通的基本功和待人接物的方式,还需要重新学习。
四、再思工作的意义
9月初,在做了两个多月的兼职工作后,我正式开始了新工作。回国的头几个月,我对于自己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工作非常迷茫。面试的时候被问到职业规划时,也只能诚实地讲自己还在探索。
理想的情况是,我能够一步到位选择一个可以长期深耕的领域,是呼召、兴趣意义的交汇点的工作。在这基础上,能有不错的薪水,和一定的生活与工作的平衡,有空间来服事教会。然而,这些条件并不能帮助我确定要做什么工作。
正巧一位姊妹推荐了一个工作机会,我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申请、面试、先兼职参与。虽然和理想有差距,但几番衡量后,我没有再申请别的,留在了这份岗位。
与我之前带着呼召、热爱与意义感做教会的传道人不同,在这份工作上,我并不是被意义感驱动着,有点像为了工作而工作,出于责任感和成就感去完成好任务,同时想要通过这份工作打磨自己的技能和提升我“职商”。
凯勒牧师在《工作的意义》里提到基督信仰不同传统里的工作观,其中,路德视工作为上帝护理这个世界的方式,这为工作提供了内在的意义和尊严。(注3)
然而,在实际的工作中,我并不容易感到工作和上帝对世界的护理之间的联系。或许勉强可以说,我的工作虽然没有服务到我自己的意义,但是一定服务到了一些人的意义和需求,或许这也是一种“工作即服事”。
我和一些要好的朋友聊起这个困扰。
有人说,其实这也是一种类型的工作,可以在其他方面找意义感。有人说,可能不一定有一个宏大的意义,而是在一些小小的方面。我也在想,在一份工作上虽然不觉得有特别的意义但还是能认真出色地完成,这可能就是专业性和职场精神的体现。
除此之外,我也希望能像牧者经常鼓励弟兄姊妹——在自己的职场做光做盐,通过自己的工作、为人、处事活出基督徒的见证来。但是我慢慢发现,这也是个很困难的目标。
和几个同事相处下来,有时候我会怀疑到底自己做见证的空间在哪里?他们对待工作也认真,有成熟的业务能力,和人打交道时老练而不失真诚,对新人有耐心和支持,我不知道是否能在职场上活出比他们更加美好的样式来。
凯勒牧师说工作即耕耘,工作即服事,我如何在职场体现信仰呢?我如何通过工作成为上帝祝福的管道呢?
在公司发布的欢迎入职新人的介绍里,包括了我曾经作为传道人在我之前的教会工作的资历。有人会留意到吗?有人会好奇吗?我当如何像《彼得前书》3章15节里说的,常作准备,在被同事问起我心中盼望的缘由时,以温柔而敬畏的心,同时以合宜的方式,回答他们呢?
这些问题都还有待于我进一步摸索。
五、和家人传福音真的好难
我是带着为了更好地陪伴家人、向他们传福音的心而回国的。然而回到他们身边,的确多了很多陪伴,但似乎并没有使传福音和做见证变得容易一些。
和一位朋友分享,在父母身边,我的耐心、爱心、脾气,似乎都没有我在弟兄姊妹和慕道友当中的时候好。她安慰我,我们都是人,都有情绪,很难保证总是把最好的状态呈现出来,尤其在亲近的人面前。
这番话也让我反思,有时候我好像缺点“人味儿”,或者说有点太刻板地要求自己,可能太想活出见证,活得不一样,反而给自己太大压力。或许,我也可以更顺其自然一些。
在家人当中,除了对父母,我也很迫切地想和自己高龄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传福音。但是每次去看望他们时,都不知从何提起这个话题。我担心他们斥责我书白念了,学了这些东西回来,然后失去我话语的可信度——因为奶奶曾经被异端传过福音,从此认为基督徒都是“不种地就等面罐子满,生病不吃药就靠祷告”的不科学之人。
我担心讲起罪、罪的代价和人的结局,会冒犯到年事已高的他们——我和爷爷关于死亡的对话,停留在他说的“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灵魂。”我担心被认为是被西方意识形态洗脑——因为他们觉得这是美国人的信仰——进而更难让他们接受。
层层的担忧和心理负担让我每次去的时候都难以启齿,只好先做我能做的,陪他们聊天、打牌、下棋,等待着下一个好的时机。
在一次试图和妈妈传福音后,我记录下这样一段日志:
“每次试图和妈妈传福音被拒绝、抵挡、嗤之以鼻时,我心里都会很沮丧和挫败,也很着急。但想想看,主耶稣自己在世间和人面对面传福音时,都有糟拒绝、抵挡、甚至被打被抓被钉十架的情况,我所受的人对福音的拒绝、人对基督的不接待,其实是早被经文记录、被基督、被门徒经历过的常态。而我也不要气馁,恒切祷告,随时预备,也活出光来。带着盼望交托、等候。”
我想我需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我也会焦虑还有多少时间留给我。我希望自己能再多做一些准备,多一些祷告,多一些勇气。
站在9月的边上,我回顾著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希望这样的分享能激起一些回响,和在同样的问题上徘徊的你共用这种迷茫,也互相打气、互相代祷地向前走下去。
但与此同时,我也知道,我无法从外面等待回答。就像里尔克在《给青年诗人的信》里所写的:“你要知道,你的问题也许只是你最深的情感在你最微妙的时刻所能回答的。”我等候上帝预备这样的时刻,也期待我们继续和祂一起寻找自己问题的答案。
注:
1. 参https://www.christianitytoday.com/ct/2021/december-web-only/michel-new-year-productivity-time-management.html ,引用内容为作者翻译。
2. 同上。
3. 提摩太·凯勒和凯瑟琳·阿尔斯多夫,《工作的意义——在职场中活出信仰》,潘乔、李怡棉(上海:三联出版社,2016),第10章。
作者之前在芝加哥一所年轻人为主的国语教会服事,2023年初回国,在家中“休耕”和“反刍”半年后,开始了新的工作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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