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2023.10.14
北回歸線
一
2008年初,南京迎來暴雪。漫天飛雪狂舞,空中、街道、樹木、樓房,一片白茫茫。
來自南方的我,第一次見到雪,而且是鋪天蓋地的雪。我快樂得像一個小孩,忍不住手舞足蹈,也忍不住把自己的心情分享給遠方心係的女孩——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和她分享喜悅。
二
我和那女孩,是被她的父母拆散的。
她父母並不同意我們的戀愛關係,因為我剛剛大學畢業,就是一個窮小子,無法購房買車。
那女孩也為了愛情和父母抗爭。她常因和家人發生衝突,而流淚不止。她父親是當地教會的傳道人,但是在這件事情上,他不單沒有顯示出傳道人當有的品格,反而經常刻薄地質問女兒:“你可以跟他去,但是他養得起你嗎?”
我心目中最微不足道的金錢,卻成為毀掉我們關係的武器;而我最為重視的感情,卻無法支撐起一片天空。現實是那麼沉重,任何超越的想法都被啃噬得千瘡百孔。
2008年,她和我分手,她說她已經在家人的安排下相親了。
兩個月後,她就結婚了。
對於她的快速轉變,我沒有絲毫的防備。我對她,有著百分百的信任。那時候,我剛剛信主,天真地以為,每一個基督徒都是信守承諾的。尤其在婚戀這種重大抉擇面前,既然承諾一生一世攜手前行,那麼就一定持守到底,至死不渝。
猝不及防,我一下子就被推進了深淵。
三
3年後,我以為我已經從深淵之中掙脫出來了。
上帝憐憫我,我進入了婚姻。是妻子,讓我成為一個更好的我。
生活依然不易,但是我們攜手同行,為著共同的目標並肩作戰,一起越過高山和大海,一起穿過無邊人海。十幾年過去了,我們的生活沒有像許多中年夫妻一樣,變成一潭死水,而是一天新似一天。
妻子知道我對賺錢毫無興趣,就甘願讓我放棄一部分收入,花更多的時間在學術上進修。她也是我見過的最為孝順的兒媳婦了,對我的父母就像對待自己的父母一樣。
妻子很清楚過往歲月給我留下來的創傷。
其實,妻子不單認識那個女孩,她們原本還是同一個教會的姊妹,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的同學。她們兩家也彼此熟識。每當過往的記憶來襲,我情緒崩潰之時,她都會克服自己內心的傷痛,堅強地接納我、安慰我、鼓勵我。
當然,妻子也有她的界限。她不同意我去聯繫那個女孩,更不同意我去找她。妻子知道,我心中仍然對那女孩存有複雜的情感。我一旦往前走一步,所有強裝的堅強和冷靜,都會轟然倒塌。
四
在一定程度上,是那個女孩的父母摧毀了女兒的幸福。
她父親身為傳道人,應該按照聖經的原則處理事情,包括他女兒的婚戀。他在為女兒挑選配偶之時,應該遵照信仰和品格優先的原則,而非以金錢作為首要考慮的因素。
生活在真實的世界之中,我們無法完全忽略金錢。為人父母者考慮女兒婚戀對象的財務狀況,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擇偶時,信仰和品格難道不比金錢更重要嗎?這是平信徒都明白的道理,女孩的父親作為傳道人,他會不清楚嗎?可惜,他背離了信仰!
他把女兒嫁給了當地一個老闆的兒子,財大氣粗,揮金如土。可是他忘記了用金錢換愛情的人,會被藐視。畢竟愛情不等於金錢,婚姻也不等同於交易。
不到三年,他女婿徹夜賭博之後,第二天伏屍樓下。當時他女兒懷抱的女嬰,還未滿周歲。
後來,那女孩改嫁,又生了一個女兒。至於日子過得怎麼樣,信仰維繫得如何,我就無從獲知了。只要能改嫁給信仰和品格都美好之人,她再次獲得幸福的概率還是比較高的。只是這期間的許多眼淚和痛苦,是她的父母強加給她的,而這一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五
每次情感溺水,心中的傷口迸裂、血流如注,整個人痛不欲生之際,我都要一次一次地告訴自己:“她已經死了!”我要堅強地活下去,我要勇敢地承受苦難!
上帝極大地賜福我的家庭,叫我們無論在靈性方面,還是在物質方面,都沒有任何缺乏。我很愛我的妻子。我知道上帝賜給我的妻子才是最好的、最合適的。
然而我知道,我並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合格的父親。因為我心中有無邊的黑暗、軟弱和掙紮。我內心中對那個女孩,仍然有許多的思念、憐惜和愛戀。
雖然她將我毫無防備地推進了深淵,但是我對她並沒有太多的怨念,因為她盡力爭取過了。對於強勢、擅長屬靈操控的父母,一個未諳世事的女孩,無異於一頭待宰的羊羔。
我心中的怨念,是對自己的失望:如果當時更加勇敢,更加堅持,更加放低自尊,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一些悲劇呢?
每當想到她結婚之後的遭遇,我就心如刀割。可是,我對現狀毫無改變的能力。或者說,我以什麼樣的身份去改變呢?我不可能去傷害自己的家人。因為信仰,我也知道什麼樣的界限是不能逾越的。
平常的日子,我都是剛強和冷靜的,並不會因為過往而有絲毫的異常。只是在情緒崩潰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會失控到什麼程度。如果這是心理疾病,我不清楚它能否痊癒,抑或會伴隨終生。
慶幸的是,最多再過幾十年,我終會在天父的懷中,得到安寧。我心中所有的愛與恨、痛苦與快樂、思念與絕望、平靜與掙紮,都將完全停息下來。這是我的盼望!
作者現居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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