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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这次相遇的机会——从教会历史思考“教会权威扁平化”(岑凡)2023.11.04

本文原刊于举目官网2023.11.04

岑凡

 

当我们听到“教会权威扁平化”(相对于“金字塔”一型的集中,“扁平化”意为简化组织结构,减少中间层。编注)的时候,会做何反应?担忧?开心?愁烦?盼望?……这些反应,都呈现出我们对教会权威的理解与态度。

在我看来,一定程度上,教会历史可以说是一部权威聚散史(权威集中与分散之历史。编注)。

从初代教会开始至今,权威的聚散,一直是基督徒需要面对的重大议题。这不仅涉及权威、权柄本身,也涉及身份认同、群体界限等。外邦人与犹太人间的张力、保罗与彼得在安提阿的“饭局矛盾”、第2世纪的复活节日期争论(Quartodeciman controversy,注1)、罗马公教会(天主教)的建立、东西方教会的分裂、中世纪政教权柄间的斗争、亚维农教廷时期(Avignon Papacy,注2), 及接踵而来的三教皇的“同台”演出、宗教改革及引发的宗教战争、循道卫理运动(the Methodist movement)和当时为牧养设立的各类制度(小团bands、班会Class meeting、特别会社select societies等)、灵恩运动、#MeToo (#ChurchToo)……

在这些事件、运动、制度中,“权威”都是分量不小的因素。

不过,回顾教会历史上的几个例子,我们在面对这个议题的时候,不需要太悲观——教会不再有话语权了;也不至于过于乐观——教会终于迈出“平权”的一步了!

其实,权威的聚与散,一直是教会历史常客。反倒是我们,何其有幸,在此时此刻,与“教会权威扁平化”的发展相遇了。

 

回到哪个源头?

从历史角度反思教会以及相关议题的时候,很多新教徒会认为,追根溯源,教会是从一到多——第一世纪的教会,都源于某一间教会。且当时的教会,就是历世历代教会的典范。因此,许多人便以“恢复主义”的视角,期待将第一世纪的教会“搬”到21世纪来,或以某种方式,提炼出“建立健康教会的N种方法”。

学者Karen King指出,这种方式有3个默认:1. 默认越早的,就是越真的。2. 真理是不会(也不能)有任何掺杂的。3. 真理是统一的、一致的,而异端是多元、多样的(注3)。

华人信徒更往往抱有浓厚的儒家君臣思想,不自觉地倾向从圣经中找出某种父权制的权威观,并不自觉地以父权制的权威观来运作。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教会权威本应如此”的看法。

然而,在现代的新约和早期基督教研究中,学者的普遍共识是(无论这些学者是保守的,还是开放的):早期的基督教群体(即教会)是多元的 (注4)。

当然,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早期教会同出一源——耶稣基督,祂的门徒们所传的也都是“耶稣基督并祂钉十字架”。然而,在当时,却没有我们现在以为的那么“齐整”——这些教会并非源于某一间具体的教会,而且在经典的选用、礼仪、神学上,也都各有千秋。

如果我们承认这些教会都是真教会,那么也就意味着,多元、多样,与真教会是可以并存的。真理在具体时空中的呈现,需要借助受造之物;所以真理的呈现是“混合的”。时间,并不必然是教会“纯度”的指标(即存在越早越“纯”)。

因此,当我们援引圣经,为现代教会的各样议题提供建议的时候,我们需要注意,初代教会也是“百花齐放”的,并没有所谓的(中央)权威机构的存在。虽然不同的教会“各自为政”,但他们也因者共同的福音传承,接纳彼此。

 

爱任纽与权威

时间来到第2世纪。这是圣经正典尚未确立的时期。在教会群体中出现的各类文本,如何解释、谁来解释,成为最棘手的问题之一。

这也涉及了教会的权威,以及如何辨别异端。对此,来自小亚细亚的第2世纪教父爱任纽Irenaeus of Lyons,其受友人所托撰写的《驳异端》(Against Heresies。注5),被人引述最多,用以论述初代教会的统一及权威,尤其是肯定罗马教会的权威。

在《驳异端》中,爱任纽认为,所有人都有不同的假设/前提来解释圣经;而正确的假设/前提,是自使徒代代相传而来的福音传统。获得这些传统的人,也是自使徒代代相传而来的。因此,信徒应当顺服拥有来自使徒继承权的人,即教会的主教、长老(4.26.2)。不仅如此,爱任纽还在《驳异端》中,提供了一份罗马教会长老的名单(3.3),以强调罗马教会的正统性。

这份名单,被现代的罗马公教会视为其权威的有利证据。他们以此肯定罗马主教的职分,是自使徒代代相传而来的。

然而,细心的读者或许会发现,这份名单中的顺序,并非符合历史顺序。严格来说,它难以证明所谓的代代相传。因此,有人诟病,爱任纽有意捏造了一份名单,为排除异己(异端)、控制羊群、建立极权主教制而“强词夺理”(注6)。

不过,学者John Behr指出,爱任纽在此所使用的“继承”(succession; διαδοχή)一词,既不是指一份简单的人名名单,也不是指抽象的真理传承,而是一种体裁。这种体裁,会穿插记述相关人员的生活和教导(注7)。这正是爱任纽在《驳异端》(3.3.3)中所写的:他不是简单地列出罗马教会12位长老的名字,而是将其中一些人的事蹟、教导穿插其中。

这意味着,这份继承名单,应该结合这些长老的生活、教导,一同来理解。也就是说,爱任纽要强调的传承,不是单指职分和权威,而是这个长老群体共同的生活和教导——以长老们为代表的教会群体,整体从使徒那里继承而来的福音传统。

爱任纽在《驳异端》中,劝勉自行离开教会的那群人,回到共同的传统,即那些“在我们之前作长老,是使徒的同伴”的教导。在正典尚未形成的时候,以共同传承的福音传统,以及接受福音传统的权柄,为福音和教会保驾护航,是必要的。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爱任纽笔下的传承(使徒统绪,Apostolic Succession),以及相关的教会制度,我们可以说,爱任纽强调的是赋予职分、权威意义的福音传统,以及如何保护、承续这个福音传统,而非制度、权威本身。虽然,它以一种金字塔式的等级制度呈现,但重要的是,这个群体所承袭的福音。

 

众信徒的祭司职分vs. 人人祭司

时间再来到宗教改革,马丁•路德提出了 “信徒皆祭司”(priesthood of the believer)。

可惜,这一概念,却在现代教会的各样“赋权”运动中被误用——有人认为,既然所有信徒都有自己读经、与上帝建立关系、参与服事的权柄,那么教会权威自当削弱。例如,有人以 “信徒皆祭司”为由,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教会权威,甚至随意解经。

我相信,在教会权威扁平化的趋势下,我们还会看到,不少人用这个口号,为各种运动呐喊助威。

然而,这些人未曾了解的是,宗教改革时期所提出的这个概念,与上述所理解的,有着显著的差异。改教家提倡的,是“众信徒的祭司职分”(priesthood of all believers),而非在个人主义影响下的“人人是祭司”。路德学者Paul Althaus如此解释:

“路德从未将众信徒的祭司职分,仅仅理解为‘新教’在意义上的那种基督徒可以直接与上帝建立关系,而无需任何人作为中间人的自由。相反的,他不断强调,基督徒作为众弟兄和全世界的代表而来到上帝面前的那福音权柄。普世的圣职表达的,不是宗教上的个人主义,而是与之完全相反的事实,即会众是为一个群体……圣职的意思是‘会众’,是圣徒群体的内在形式。这一特征,将基督徒与其他人区分开来——他们是祭司的世代,是有君尊的祭司。”(注8)

当然,路德相信,所有真信徒都能直接与上帝建立关系。然而众信徒的祭司职分,并不是指教会中不需要任何形式的管理或权威,更不是个人化的人人是祭司。相反,路德是指众信徒在圣徒群体中互为代表——如基督是我们在上帝面前的代表——藉福音在上帝面前为彼此代求,宣扬上帝的律法与福音(彼此宣告从上帝而来的赦罪)。

这是以福音为基础,以具体的基督徒群体为对象的相互的福音行动。而且,其影响也不只侷限在教堂内,更推动我们为世界代求,向世界宣扬上帝的律法与福音。这便是路德所讲的呼召(calling)、委托(mandate),而非特权(注9)。

由此看来,众信徒的祭司职分,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解放信徒、人人平等,而是为了宣扬上帝的道,领人归向上帝。只有在福音中,借着基督,我们在上帝面前互为彼此的“基督”(代表)。因此,众信徒自由行使祭司权柄的根本原因,乃在于基督,而非个人。

 

结语

无论是在初代教会时期,还是在宗教改革时期;无论是建立了金字塔形的等级制度,还是一定程度上打掉了中间阶层,将权柄赋予信徒……教会权威的聚散,从未停歇。我们需要把握的,是基督和祂的福音这一实质。

这样来看,教会权威扁平化,未必是洪水猛兽残害教会,也非小白兔人畜无害。这是一次机会,让我们再次思考,如何在当代呈现基督福音。我们应当把握这次相遇的机会!

 

作者在英国亚伯丁大学(University of Aberdeen)进修神学硕士,主修系统神学,研究宗教改革与教会论。

 

注: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Quartodecimanism#:~:text=The%20Quartodeciman%20controversy%20arose%20because,the%20Sunday%20following%20first%20Full.

2.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4%BA%9E%E7%B6%AD%E8%BE%B2%E6%95%99%E5%BB%B7.

3.  Karen King, What is Gnosticism? (Cambridge, MA: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228–9.

4. 可参考Andreas J. Köstenberger, and Michael J. Kruger, The Heresy of Orthodoxy: How Contemporary Culture’s Fascination with Diversity Has Reshaped Our Understanding of Early Christianity (Wheaton, IL: Crossway, 2010).

5. 中文节译请见:爱任纽等著,《尼西亚前期教父选集》,谢秉德等译,(香港:基督教辅侨,1962)。

6. 当时的异端群体一般都是自己从教会中分离出去,而非某一个教会定某一个群体为异端,然后把他们赶出去。

7. John Behr, Irenaeus of Lyons: Identifying Christian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49-50.

8.  Paul Althaus, The Theology of Martin Luther, trans. Robert C. Schultz (Philadelphia: Fortress Press, 1966), 313–5.

9.更多相关论述可见:https://www.churchchina.org/archives/170905.html;https://www.firstthings.com/web-exclusives/2016/10/the-priesthood-of-all-believ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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